一名帮众匆匆赶来,低声耳语了几句,杜镕钧勉强听见“官府”,“调兵”几个字眼,霍澜沧脸上不动声色,听完之后,才左右打量了一番,随手牵过她所骑那匹白马,对杜镕钧说道:“我等知道杜公子必然还有要事,不敢耽搁。杜公子大家出身,还能为难之中挺身相救小楠,在下佩服。这匹马也是我一向乘骑,叫做踏月,送公子你做个脚力,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这话就是赶人了,但是杜镕钧心中却是一震,这匹马全身上下无一根杂毛,一眼看上去矫健如龙,武林中人,对骏马一向爱如性命,这女子却说送就送,送的偏偏还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杜镕钧本来也要说几句什么“无德无能”、“愧不敢当”的门面话,张了张嘴,却是一句“多谢”。
霍澜沧拍了拍马后的包裹——“这里还有四百两银子,公子你一路当心。官兵将至,我们还要避一避风头。”
说完之后,她回身就走,帮众也连忙跟上,只有那叫“小楠”的女孩儿,似乎还有话要说,回头笑个没完。
“小楠,你今天祸还闯的不够么?”霍澜沧没有回头,声音里颇见威严。
小姑娘连忙吐了吐舌头,追上几步,又回头,对杜镕钧笑吟吟地说:“我叫沈小楠,今天多谢你啦!”
转眼间,铁肩帮一干人等走的干干净净。
铁肩帮,铁肩帮,杜镕钧翻身上马,思忖着“铁肩”二字的涵义,胯下那匹“踏月”犹自嘶鸣不已,似乎不解往日的主人为何这等绝情离去。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杜镕钧脱口而出,七年前,当朝御史杨继盛弹劾严嵩,英勇就义,天下无人不仰慕他的高风亮节,难道铁肩——是这个意思么?
朝廷昏聩,严嵩父子一手遮天,能担当起道义的“铁肩”恐怕也是所剩无几了。郁郁地催马,杜镕钧不再耽搁,向着金陵城飞驰而去。
应天府是大明南京,权重一时。
昔日方杜两家风光之时,应天府尹也曾登门拜访,自命清高风雅,求得一赴方家梅花宴和杜家的澄心诗会,只是杜家衡犹可,方北辰却是自小濡染王学,堪称左派,对官府一向嗤之以鼻,丝毫不放在眼里。以至于到了锒铛入狱,应天府上下人等无一个关照的。
那群小人……杜镕钧一边自顾自向前走,一边骂道。
骂归骂,一旦被那群“小人”看见,一样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霍澜沧霍女侠,送银子送马,却偏偏忘记送样兵器。一路上私坊兵刃多半中看不中用,官坊又不敢去买。杜镕钧忍不住怀念自己用惯的那把松绿剑,不知被谁捡了便宜。
“镕钧?”忽然,一声极低的呼喊,杜镕钧吓了一跳,险些就要出手。他匆匆回头,几乎是喜极而泣,勉强压底了声音,喊着:“敬美兄!”
身后公子还不到而立之年,当时已是名满天下,他名叫王世懋,字敬美,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官居太常少卿。其兄长就是后七子之首,名满天下的王世贞。前年的澄心诗会,杜家衡曾极郑重地向金陵士人引荐,当时王世懋傲居首座,杜镕钧也曾上前把酒吟诗,二人虽只有数言,却是相见甚欢。
“镕钧,你怎么还敢大白天地在街上行走?”王世懋埋怨一声,就连忙带他回了客栈。
“令尊大人尚未处决”,王世懋开门见山:“我和兄长也曾试图营救,但是听说此事是严世藩亲自下令,恐怕无人可以周旋。天道自古不公,镕钧,你节哀顺变。”
杜镕钧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样的局面,他何尝没有早早料到?深呼吸了一口,杜镕钧恳求着:“敬美兄,我别无他求……能不能,让我看他们一眼?”
王世懋犹豫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出去谋划一番,镕钧,你在这里等我。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走开。”
杜镕钧点了点头,王世懋刚刚走开,又回头道:“此事我必然尽力,但是若不成功,贤弟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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