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次毒也是中,两次毒也无所谓;活十年也是活,活八年好像没什么区别。京冥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苦笑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好像在嘲讽着自己。
“还有什么,一起放马过来好了!”良久,他将那口浊气用力吐出,一手摸了摸肿胀乌紫的脸颊,一手犹自提着那险些要了他性命的流星锤,大步向寺外走去。
泉州地处闽南,颇为信奉海神妈祖。有明一朝,以天妃宫为主,大大小小的海神庙散落在大大小小的渔村里,祈风,求平安,将一家的幸福合盘托付给数百年前那个淡然从容的年轻女子。
三纵六横的独特标志,浅浅刻在岩石的边隙处,指引着八闽弟子前来参见帮主。
京冥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最后一道横线,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只有霍澜沧,才会一个不耐烦,把最后一条线刻的如此之重。
十六岁那年,霍澜沧就曾经气鼓鼓地对他说:“京冥,给我改了,每次要化这么多条线,你烦不烦啊!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少划一道杠,你不就全乱了?”
他苦着脸,不知如何回应小师妹这突发的孩子气,三义六堂都有各自的手法,这个小小的符号几乎可以传达出所有简单的信息,怎么能因为麻烦就更改?左思右想,他诡异地笑了笑:“喊我冥哥哥,喊我一声,你说怎么改,我就怎么改。”
“呸!”霍澜沧轻嗔着,眉里眼里还满是少女爽朗的笑容和爽朗的忧愁:“谁跟你哥哥妹妹的,我现在是帮主,你这不是招人笑话我么?”
“是是是……”京冥连忙躬身一礼:“帮主容禀,属下不过是希望帮主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喊一声而已。”
“油嘴滑舌”,霍澜沧果然被逗得咯咯娇笑起来,但只是一瞬,便又收了笑脸:“好啦,师兄,我知道你是哄我玩,只是、只是爹爹尸骨未寒,我哪有心思……”
“好了好了,等你想喊的时候再说,冥——师兄等你。”
脸颊青肿的几乎可以用余光看见,京冥的手指无知觉地在那最后一道线上摩挲,莫名的感伤和恐慌充斥心田——她,她还会记得我在等么?那一声亲昵的呼唤,好像永远只属于孩提,我等了很久、很久了罢。
“京堂主!”一个人影匆匆奔到:“来了怎么不进去?帮主等了你一夜了。”
“你也来了。”京冥眼中渐渐漫溢的感伤瞬间变得冷淡如昔:“镕钧……辛苦了。”
“堂主,快些吧。”杜镕钧向海神庙里匆匆扫了一眼。
“怎么?”京冥迟疑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问:“她……她还在生气?”
杜镕钧实在没想到京冥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惊诧了片刻,摇头:“我说不清……堂主自己去看罢。”
京冥点了点头,举步前行,忽一转思,又把手里流星锤递给杜镕钧,将身上那件满是泥污和血迹的罩袍脱下,微微整了整长发,这才大步走入海神庙中。
一迈入庙中,京冥不禁皱了皱眉——小小的海神庙,竟然站了个密密麻麻,足足有二三十号人,三义六道的堂主赫然在目,铁肩帮复帮以来,还没见过这等阵势。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在看着他——京冥在江湖上俨然已是铁肩帮的化身,只是见过他真容的,也不过二三个人。他这回一走进来,右脸净白如处子,左脸却是青紫了一大块,看上去极是诡异,本来鸦雀无声的庙殿,不禁传出低低的诧异声。
京冥眼光从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小小的喧闹即告平复。庙堂正中,海神的雕像之下,霍澜沧含威而立,宝相庄严,与那妈祖林默娘,依稀相似。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老者,京冥一时也想不出是谁来。
“京堂主,痛饮达旦,好不痛快啊。”霍澜沧冷冷道。
“澜沧你——”京冥从未听过她这等口气说话,一急之下,竟不知如何分辨。
“放肆!”霍澜沧左边的老者怒道:“久闻京堂主居功自傲,目无帮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他这一开口,声如洪钟,偏偏又快、又夹着几分湖湘口音,京冥先是一愣,随即倒想起了此二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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