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了,你莫要说话,免得她伤心。”霍澜沧微笑一下:“这还是她年轻时坐月子穿的,也就这么一件我还能套上。”
吱呀一声响,独居的老太婆已端着晚红红黑黑的姜汤挪了进来,看见杜镕钧就嘟囔着骂道:“拐了人家女子出来,就要待人好,哪有穿着湿衣裳捂在床上的?好好的人也给你折腾出病来!”
杜容钧脸一红,刚要开口辩驳,身后霍澜沧便扯了扯他,任那老婆婆将一口口的姜汤喂入口中,碗边勺面虽是漆黑油腻,尝在口中,却不啻甘露。
原来那老婆婆夜半难以入眠,忍不住过来看看,却发现霍澜沧已经烧到人事不省,摸了手脚冰凉,身上衣衫却还是透湿。她半夜没睡,找了干净袄子替霍澜沧换上,只急得连连念佛。
霍澜沧毕竟是练家子出身,转醒的速度比常人快了许多,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心口发酸,记忆中从未有过母亲或是祖母为自己操劳过,小时候生病,父亲也是任由她自行熬过,只有小京冥陪在身边,着急偏偏又无事可作,只陪着她煎熬,以为拉着她的手,就可以把病痛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样。
杜镕钧手快脚快的熬了汤药,一剂下去,当即发汗,折腾了半天,霍澜沧就能够挣下床来,吐纳调理。
杜镕钧知她心意,只想早早离开,免得连累了这位徐婆婆。此地虽然偏僻,但是官兵难免有找到的一天。
过了四五日,霍澜沧身子略好,就急急忙忙向徐婆婆辞行,那老婆婆虽然脸色古板,挥手让他们离去,但眼中的失落和不舍,任谁都瞧得出来。
杜镕钧心中不忍,觉得这几天徐婆婆忙上忙下的时候,似乎浑身都是劲头,更是把家里陈年的红糖蜜饯尽数搬出,哄小孩子一样哄着霍澜沧喝药——那红糖蜜饯也不知放了多少年,白霉长了一寸多长,徐婆婆眼神不济,竟也看不见。
这样一个孤老太婆,守着一间冷落萧条的小屋,似乎随时等着远方亲人的归来,只是一年又一年,等来的不过是惯例的失望,和即将到来的死亡。
杜镕钧将那些金银里不惹眼的尽数挑出,送给徐婆婆,她只是一口拒绝,喃喃道:“我哪里用的到呢?我又不去市集……今年过年,说不定我家三儿便回来了,三儿最孝顺,什么都会给我带回来。”
杜镕钧和霍澜沧心里一阵凄楚,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打听清楚,这老婆子本有两个儿子,商量着生计艰难,便卖了田地,跟着一位朋友直下松江府,买了一条船出海,只是没跑几年,就双双被海盗杀了,货物也劫掠一空,只剩一条货船。两个儿子共有三儿一女,家里全仗两个媳妇和长孙撑着,顶梁柱一倒,那大孙子无奈,只好跟人做生意,做了几年亏本,无法可想,只好又一次去松江,继承了父亲留下的那条船。
那条船一直搁置,主要也是海盗猖獗,渐渐无人敢下海,那个长孙到了松江,挣钱心切,也不肯听从老海客的意见,毅然带了几个人,近海跑着买卖,竟然也稍许赚了些银子,欢天喜地带回家,第二年出海的时候,老二也没多想,就跟了去。
两人随时长江边长大的,但是海上风浪,岂是内河可比?一次下南洋,二人不听劝阻,执意要在泉州补给,泉州当时乃是倭患最重之地,普通外商避之唯恐不及。二人这一闯去,果然又遇见了一小股流窜倭盗,被扔进大海,尸骨也是无存。所幸那条船还在,依旧寄存在松江府。
消息一传回家,徐婆婆的大儿媳当即晕撅,夫死子丧,对她这样一个女子来说,苟且偷生已是无味,第二天便跳了长江。
二媳妇生怕自己儿子又要冒险出海,便自作主张贱卖了货船,得了些银子,便打法女儿出嫁,祖孙三人,凄苦度日。
那三孙子见生计维艰,想来想去,在泰州(今如皋)开了一家小小铺面,做些什么卤味之类贩卖。徐婆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在家做些针线,种些果蔬,一来减轻孙儿的负担,二来也补贴些家用,早早为孙儿娶房媳妇。
三儿母子二人在泰州做了半载生意,偏偏两个哥哥昔日的朋友又上门来,说是有赚钱的大机会。打听之下,才知道有佛朗机商人载货泊于浯屿,漳泉一带商人前往贸易,获了暴利。福建海道副使柯乔发兵攻船,但前去贩卖的还是川流不息。当时晋江一名商人手头瓷器缺货,叫他们几个速速发来,几个人一合计,人手不齐,这毕竟是通寇的买卖,不敢招外人上船,就又来喊了徐家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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