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京华(8)

2025-10-09 评论


    十四年前的耿思明则正寄宿在京城远房表舅家读书。他几乎从没吃饱过,对那时剩下的印象就一个饿了。幸好那一年会试,耿思明中了二甲,赐进士出身;再后来赘入高府,老丈人是三朝元老、三品大员。做了御史的耿思明以为可以一展拳脚,谁知他的一份折子,被皇上批了四个字讪君卖直,斥他为了求名,不惜谤议人君和柱国大臣,差点被革去功名。八年前,高氏难产病故之后,耿思明与高府从此很少往来。朝廷里,最忌的是朋党,一旦跟错了人,往往便注定十几年翻不了身。说来甚巧,当时吏部需要擢升一名不偏不党的官员,说是一定年纪要未足四十,还不许要江浙人氏,以示圣上用人公正,不偏向浙党。而耿思明的同僚中,恰好若非年过四十,即为浙人,于是,耿思明就升官了。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至于十四年前的吴戈,彼时正卖命地做着山阳县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小捕快。县北门的长亭口,他送走了赶考去的耿思明,又送走了进京闯天下的卓燕客,然后就回到自己刀光血影的捕快生涯之中。终于,九年前,他在厌倦中离开了衙门,做了一名普通人。又因为六年前的一桩大案,不得不隐名埋姓。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十八九年前便已认识的朋友,曾经无比亲近而此刻非常遥远的朋友,今天会重新坐在一起。

    卓燕客给他倒了杯酒,缓缓说道:有生以来,无论做什么事,我都极其有天分,做得很成功,除了自己最喜爱的一件:武术。可惜的是,我从来没有能在武术上赢得过真正的自信。十八岁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也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可是那年我认识了你。你比我还小两岁,可我就从来没赢过你。你让我几乎对自己彻底绝望。我们一直是朋友,可你从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你。所以,当年我一个人远赴京华,就是为了离开你。

    其实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在给每个人机会,只要你愿意去改变并做好准备。十四年前,思明只是个穷酸秀才;我只是个习武成痴的小富家子;而你,早已是山阳县头条好汉,闻名淮扬两府的名捕神探。如今,思明已是赫赫五品光禄少卿,而我的燕山拳馆排京华七大拳馆之首,卓鼎丰已位列京城五大商号之一;只有你,竟然只是米行的苦力和杂耍艺人,你甚至过得还不如十四年前。不是你没有本事,而是你自己不愿意去改变。

    耿思明叹息道:吴戈,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虬髯客一样的人物。我虽然是朝廷官员,可其实对这个世界而言,我这样的人可有可无,我根本改变不了它一分一毫。而你不同。我不确定你能令这世界改变多少,我只知道,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卓燕客点头:十几年前,我就知道,我们三个人,注定都会出人头地,只是在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大场面。只等这一个机会。所以,无论多么困难多么绝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和才华。而我更加没有怀疑过你,还有思明。你已经三十五岁,中断练武多年,生活毫无规律,而且喝醉了酒,仍然能打伤我的五个弟子。其中为首的是位列燕山拳馆十三太保之七的苏广铭。小苏是极出色的拳师,他在京华英雄会上,共赢了二十一场,只输过三场。而你前天打倒他,只用了一招。这太让我吃惊了,然而又毫不意外:你吴戈仍然是当年那个让我无比绝望的练武天才。你不应该这样沉沦下去。对你而言,现在就有一个最简单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吴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卓燕客说的是什么。

    京华英雄会。

    吴戈终于站在了京华英雄会这个擂台上。

    晴朗的夜,飒飒的风。台下,人头涌动,人声如潮。吴戈瘦削而有力的身躯笔直地立在擂台上,如同一杆枪。卓燕客为他新买的衣衫有些宽大,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成济宽咚咚的脚步震得擂台直抖。成济宽是沧州铁臂门的高手,身高八尺,两条臂膀极为强壮,肌肉虬结,关节粗大,面目彪悍之极。成济宽来京华英雄会比武只有四个月,却六战全胜。此次是他自两个月前脚踝伤愈后复出的第一战。成济宽一招老僧托钵,左手巨大的手掌叉向吴戈咽喉。吴戈一侧身闪开,而成济宽的右掌猛地一记开碑手,带着一道风声就砸向吴戈后颈。吴戈一猫身,翻滚到对手下盘;成济宽此时体重全撑在左脚之上,吴戈一记铲踹,正蹬在他的左脚踝关节。铁臂门的武功全在双臂,下盘根基本就不好,偏偏又是成济宽有伤的那只脚。他的足踝一扭,脚掌一下翻转了过来,一股钻心的痛楚从扭曲的踝部传来,再也支撑不起他二百五十余斤的体重。他心里叫了一声完了,魁伟的身躯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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