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老先生听到这里,即朝着这尼姑化装的小和尚作了一揖道:“原来是小师傅为襄阳府除却了这个大害。我那日听外面的人,传说曹上达被杀的情形,我就心想不是聂隐娘、妙手空空那一类的人物,断不能刺人于不觉,像这们奇特的。我痴长到七八十岁,今日何幸得遇着小师傅,更何幸得做小师傅的地主?”化装的小和尚只略略的谦逊了两句,即接着说道:“我师傅曾说老施主是当今的有心人,眼力确实高人一等。”
未老先生叹道:“衰朽残年,去死只争时日了。然而生当现在这种时候,早就该死。何况活到了七八十岁,还说死不过吗?只是使我放不下的,就是刚才开罪小师傅的那两个顽童。于今既承小师傅没拿我当不可说话的人,我也只得将履历表明给小师傅听。还得望尊师和小师傅垂念老朽,格外成全他们两个。我一晌对人都说他两个是我的孙儿,其实他二人,并不是我的孙儿,且不同姓。那个年纪大些儿,刚才拿着小师傅袜子在手里的,姓罗,单名一个续字。他父亲罗宏志,是忠王李秀成部下一名勇将。年纪略小些儿的,姓赵,名承规。他父亲赵焕纶,是个博学多闻的名士,在忠王部下经管文卷。忠王甚是器重他。赵焕纶与罗宏志为生死至交,两家同处一个屋子,聘了我教罗续、赵承规的书。南京城破之日,赵焕纶、罗宏志都以身殉难。全家眷属,也死的死,散的散了。只我带着这两个学生,得藏匿在亲友的家中。乱事稍定,才逃了出来。先在襄阳府住了些时。
“我本姓朱,名光启,在南京薄有文名。恐怕襄阳有人挑眼,连累两个学生,若改寻常的姓氏,又恐怕有同藉同姓的人,来和我攀谈族谊,对答不来,反露马脚。因改了姓未。两个学生的年龄,与我相差的太远,只好将他们的姓名藏过,假托是我的孙儿。这柳仙村里的人,尽是安分务农的,不但没有在外面为官作宰的人,连读书识字的人也没有。卜居在这里面。不愁有明眼人,瞧出我的破绽。所以从襄阳府搬到这里来。于今两个学生的书,都已读得有样子了。只因他两个的先人,只是轰轰烈烈的豪杰,我不能教学生违反其先人的志趣,去腆颜事仇,所以不令他们赴考。不然,凭他们胸中本领,也不难混个一官半职到手。
“我给他两人取名字,就含了个继承先人之志的意思在内。不过以太平天国那们好的基业,尚且弄到如此结果。此时要继承先人之志,颇不是一件容易的勾当。甚想逢我未死之前,为他两人谋一托身之所,使他们有尽人事以听天命的机缘。无奈乱离之后,各方的音问阻隔,竟不知何处可以托身。近来正在为难,想不到有尊师和小师傅降临此处。这真是赵、罗两小子的造化,千载难逢的。我刚才曾说有奉求小师傅之事,就是为他们两个。要求小师傅不嫌顽劣,不以是男子为嫌,慷然收他两个做徒弟,传授他们一些本领,好为异日继承先志之用。他二人身受成全之德的,自是-感④终身。就是我和他们在九泉之下的先人,也感激无地。”说着,又向化装的和尚躬身一揖。
小和尚连忙合掌答礼,说道:“我此刻还是做徒弟的时候,哪里就敢收徒弟?好在我师傅不久就要来了,老施主向他老人家说,没有不行的。”曾化名未老先生的朱光启听了,觉得有理,便不强求了。没过些时,沈栖霞道姑来了,朱光启将罗续、赵承规拜给沈栖霞做了徒弟,朝夕研练道法。这且不提。
再说朱复带着朱恶紫、胡舜华,从南京到襄阳来找沈栖霞。这日到了襄阳府,只见六街、三巷的店铺门口,以及各住家的公馆门口,都陈设一张方桌,桌上排列香烛、果饼之类的祭品。几乎家家如此,没一家没有。朱复见了,心里好生诧异,想打听出一个理由来。不知曾打听出甚么理由?且待第三十九回再说。
①唪(fěng),讽诵。念经叫唪经。
②攘,捋衣,表示振奋。
③簇惜,簇拥,许多人团团围着。
④-感,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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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朱复走近一家铺户门口,想打听家家门外陈设香案的理由。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坐在柜房里面,便合掌说道:“贫僧初到贵地来,不知道贵地的风俗。请问老施主,此地家家户户的大门外,都陈设这香案,是何用意?”老年人打量了朱复两眼,见朱复虽是个行脚僧的打扮,却是气概不凡,即陪着笑脸,抬身答道:“师傅是远方来的,原来不知道。今日是玄妙观迎接御赐全部道藏真经的日子。襄阳府的陆知府大老爷,三日前就传谕满城百姓,要虔诚斋戒,焚香顶礼的迎接。所以家家户户,都在大门外摆设香案。”朱复问道:“玄妙观在那里?因甚么事御赐全部道藏真经给他呢?”老年人答道:“玄妙观就在这城里。观里的老道爷,今年拿出很多的谷米来,救了襄阳府一府的饥荒,所以御赐他全部道藏真经。这是襄阳府从来没有的盛典。师傅既是从远方到这里来,何妨去玄妙观瞧个热闹呢?”朱复听了这话,也不在意,更不愿意去瞧这种巴结皇室的盛典。当即谢了那老年人,带着朱恶紫、胡舜华两人,投奔药王庙,暂时就寄住在药王庙中。这且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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