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露出怆然之色,呆呆坐下,连眼珠也不转动。那小僧见他失魂落魄,不敢上前搭讪,在他身后悄立,不住地揉搓僧衣。
过了一会,那老者忽站起身来,凄声道:飞鸟返乡,狐死首丘,禽兽尚有其性。难道周某英雄一世,到头来真要终老山谷,永难瞻日么?说话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那小僧见他难过,正不知如何劝慰,老者却迈开大步,在洞内走了起来。那小僧见他每走一步,目中阴鸷之意便多了一分,神色愈发不善,禁不住暗暗祷告,盼神佛显灵降法,消老伯伯肝火。
那老者在洞中风轮般转了数趟,一蓬乱发无风自起,手上青筋暴露,一件破旧的白袍朴喇喇飘摆,劲气在洞内纵横四溢。那小僧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直吓得双目紧闭,缩做一团。那老者蓦然停下脚步,恶狠狠道:你少林自居正大,二十年前还不是被老夫打得七零八落。今日我便不活,也要灭你满门!说话时咬牙切齿,大有癫狂之态,与前时判若两人。
那小僧睁开双目,壮着胆子道:老老伯伯,你那老者斜睨小僧,狞笑道:此番快意恩仇,便以你为始。突然挥掌击来,波地一响,正印在小僧胸口。那小僧哼也不哼,纸鸢般飞了出去,顺石壁软软滑落,一动不动。
那老者右足轻点,陡然踏向石壁,几个起落,已纵高数丈。便在这时,心间骤然一紧,仿佛被人用力攥住,一口气再也吸不进来,当下神色大变,脚下一软,又跌回洞内
却说世事难料,人寿有常,万事虽关人意,终归决于天命。合是那小僧福远命大,寿禄未尽,几经辗转,竟又醒来。这一回他神智稍复,立觉五内蹈海翻江,浑身骨头好似散了一般,酥麻痒胀,巨痛钻心。幸喜后心处有一股暖流传入,牢牢护住心脉,其余各处虽万般苦楚,这股暖流却随自家呼吸一弱一强,稳稳守住一口气息不散。
他苦痛难捱,轻轻哼了起来。哼不几声,便听耳畔有人嘘了口气道:总算天有薄情,留人不去。那小僧听出是老者的声音,百感交集,泪水夺眶而出。那老者忙擦去他眼角泪珠,歉然道:老夫前日癫狂,行止无状,这想来也是你命主大贵,才能化险为夷。又道:你昨日吐血不止,老夫怕劲气入穴,损你经脉,故一直不敢施为。现点你鱼际、天枢、劳宫、神行、大陵诸穴,先止了血再说。运指如风,轻轻巧巧点了数处穴道,随即将小僧抱入怀中。
那小僧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顿觉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二人,一股依依之情油然而生,身不由己地向老者胸膛偎去。那老者也受了感动,将他抱得更紧,左掌却始终抵在他背心,深恐一旦离开,便送了小僧性命。
那小僧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疼爱,心下暗暗祷告:我若一生都能偎在老伯伯怀中,便再受些煎熬,也算不得甚么。思到动情之处,不觉热泪盈眶。那老者猜出他心思,仰头叹道:人济我以点水,我报人以江河。你这孩子不记人过,只念人恩;此等心怀,可大是难得。俯身望向小僧道:老夫前日出手伤你,你丝毫也不记恨?
那小僧想到他前时癫狂之状,犹有余悸,忍不住问道:老伯伯怎会变成那幅模样?你你到底是谁?他重伤之下,声音本如蚊鸣。那知那老者听后,面色竟阴沉下来。过了许久,方摇头道:前世虚名,老夫已然忘了。那小僧奇道:老伯伯在洞中呆得久了,连自己是谁也忘了?那老者傲色又现,冷笑道:燕然未勒胡雏在,不信我无万古名。那小僧见他又露异态,虽未听懂他话中含义,也不敢再问。
二人呆了一会,那小僧倦意又生。老者轻声道:你伤势不轻,须多养些元神。老夫从旁看护,必能保你周全。那小僧含混着答应,不多时,又沉沉睡去。老者见他入睡后并无异状,便将右掌放在小僧前心,掌力随他呼吸一收一吐,细察各脉合生冲克之状,及见确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忽听洞口又传来空如苍老的声音:老衲昨日方知,施主欲留我少林弟子于此。他年少识浅,尚望施主赐还。老者不舍小僧,皱眉道:此子体内已有我小半功力,放其回寺必然无幸。若留我身畔,或可有命。
空如听出原委,顿足道:施主昔日累我少林,今日仍要殃及后人么?老者听他提起往事,冷笑道:我当年废了大师武功,大师自怀深怨。何以这多年来,仍每日送食不断,令人好生猜疑?空如无语,半晌方道:望施主慈悲,稍念少林之德。说罢送下饭食,迈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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