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6)

2025-10-09 评论


    “刘二叔,您吃过饭了吗?”这人连连地弯腰,笑着说:“才用过!少爷跟少奶奶练武吧,别叫我给搅了!”

    这人年有三十来岁,身材短小,可是肩膀很宽,腰腿很结实。他穿的是青缎小夹袄,青绸单裤,外罩着一件青缎大棉袄。钮子不扣,腰间却系着一条青色绣白花儿的绸巾,腰里紧紧的,领子可是敞开着。头上一条辫子,梳得松松的,白净脸,三角眼,小鼻子,脸上永远有笑容。这人是近一二年来京城有名的英雄,姓刘名泰保,外号人称“一朵莲花”。

    他是杨健堂的表弟,延庆人,早先也跟他表兄学过梨花枪,也保过两天半的镖。可是他生性嗜嫖好赌,走入下流,还时常偷杨健堂的钱,便被杨健堂给赶走了。他走后足有十多年,杨健堂也不知他的生死,简直就把他给忘了。

    可是去年春间他忽然出现于北京城,先拜访德啸峰,后来又谒见邱广超,自称是特意到北京来找李慕白比比武艺。因为李慕白没在北京,也没人理他,他就流浪在街头,事事与人寻殴觅斗。后来被杨健堂发现了,便把他叫到镖店里。因见他在外飘流了十多年,竟学了一身好武艺,便要叫他做个镖头。他可不愿意干,依然在街上胡混。

    有一天,大概是故意的,他在街上单身独打十多个无赖汉,冲撞了铁小贝勒的轿子。铁小贝勒见他武艺甚好,就把他带回府内。一问,知道他是神枪杨健堂的表弟,是为会李慕白才来到北京,便笑了笑,留他在府中做教拳师傅。其实现在铁小贝勒已成了朝中显要,不再舞剑抡枪玩鹰弄马了。刘泰保也无事可做,每月又关三两银子,他就把自己打扮得阔阔的,整天茶寮酒馆去闲谈,打不平,管闲事。所以来京不足二年,京城已无人不知“一朵莲花”之名。

    他是每逢三、六、九,就来此看看他的表兄教武,如今又来到了,杨健堂就说:

    “要看可以,可是只许站在一边,不许多说话!’,刘泰保就笑着。文雄跟杨小姑娘也都笑得闭不上嘴,因为他们都觉得刘泰保这个人很是滑稽,只要是他一来了,就能叫大家开心。

    当时杨健堂正颜厉色,好像没瞧见他似的,又抖了两套枪法。一朵莲花刘泰保在旁边还不住地说:“好!好!真高!”

    杨健堂收住枪式,叫文雄夫妇去练。文雄和杨小姑娘齐都低头笑着,仿佛无力再举起枪来。杨健堂就拿枪杆子顶着刘泰保的后腰,说:“走!走!你这猴儿脑袋在这里,他们都练不下去!走!”

    刘泰保笑着说:“我不说话就是了!难道还不许我在旁边看着吗?

    真不讲理!”后腰有枪杆顶着,他不得不走,不料才走到门前.他还没迈出门槛,忽见有几位妇女正要进这院里来。

    杨健堂立时把枪撤回,不能再顶他了。刘泰保也吓得赶紧退步,躲到远远的墙根下。文雄和杨小姑娘正笑得肚肠子都要断了,他们立时也肃然正色,放下枪,规规矩矩地站着。原来第一个进来的旗装的中年妇人正是德啸峰之妻德大奶奶,随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小姐,身后带着两个穿得极为整齐的仆妇。杨健堂照例地是向德大奶奶深深一揖,德大奶奶也请了个“旗礼”蹲儿安,然后指指身后,说:

    “这是玉大人府里的三姑娘,现在是要瞧瞧我儿媳妇练枪。”

    此时靠墙根儿站着的刘泰保一听这话,他就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心说:爷爷!我今天可真遇见贵客啦,原来这是玉大人的小姐!玉大人是新任的九门提督正堂,多显赫的官呀!

    当下一朵莲花就斜着他的三角眼向那位小姐窥了一下,他更觉得找个墙窟窿躲躲才好,因为这位小姐简直是个月里嫦娥。她年约十六七岁,细高而窈窕的身儿,身披雪青色的大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缎的面儿,只觉得灿烂耀眼,大概是银鼠里儿,里面是大红色的绣花旗袍。小姐天足,穿的是旗人姑娘穿的那种厚底的、平金刺锦的鞋,上面还带着闪闪的小玻璃镜儿。头上大概是梳着辫子,辫子当然是藏在斗篷里,只露着黑亮亮的鬓云,鬓边还覆着一枝红绒做成的凤凰,凤凰的嘴里衔着一串亮晶晶的小珍珠。这位小姐的容貌更比衣饰艳丽,是瓜子脸儿,高鼻梁,大眼睛,清秀的两道眉。这种雍容华艳,只可譬作为花中的牡丹,可是牡丹也没有她秀丽;又可譬作为禽中的彩凤,可是凤凰没人看见过,也一定没有她这样富贵雍容;又如江天秋月,泰岱春云……总之是无法可譬。刘泰保的心里只想到了嫦娥,可是他也不敢再看这位嫦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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