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美妇轻叹道:"不喜欢说话的孩子,心眼一定多得很,心眼多的孩子,一定不太老实。"展梦白心中犹在思忖,随道:"是麽?"
锦衣美妇呆了一呆,又道:"世上有些事的确很奇怪,人家说你是男孩子,我却说你是女孩子。"展梦白道:"是麽?"
锦衣美妇惊诧地瞧了他几眼,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我虽最喜斗,但遇着你这样的孩子也没有办法了。"她微笑接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已逃过难关,否则你只要一接,只怕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了。"展梦白心中一动,忖道:"原来她就是谷中第二个难缠的人物!"心念数转,忍不住长叹一声。
锦衣美妇道:"你叹什麽气呀?"
展梦白道:"夫人你想必寂寞的很。"
锦衣美妇默然半晌,轻轻道:"谁说的?"
展梦白道:"夫人若不寂寞,怎会寻人斗?"
锦衣美妇又自默然半晌,幽幽道:"寂寞惯了也好!"展梦白道:"谷中的人,看来都寂寞的很,所以人人都有怪癖,唉!若要我忍受寂寞,我宁愿贫穷流浪还好些。"锦衣美妇面上已现出幽怨的神色,凄然笑道:"谁愿意忍受寂寞?只不过是事情逼得人们如此的!"长叹一声,对展梦白道:"以後你慢慢就会懂的!"说话之间,只见前面一片竹林,林中楼阁亭台,精致已极,正是展梦白方才曾经误入之地。
锦衣美妇道:"我住在这里,你母亲也住在这里。"展梦白呆了一呆,随着她走了进去,几个丫环,正在房中下棋,看见主人来了,一齐行礼,但几双乌溜溜的眼睛,却都在偷偷的望着展梦白。
锦衣美妇含笑带着展梦白走过花厅,走过书房,後面也是一曲长廊,廊下半亩小园,都种着菊花。
菊花园里,清水池边,有几间素的轩房,轩外绕着一曲竹篱,与前面华丽的建,大不相称。
走到这里,展梦白突地顿住脚步,呆呆地楞住了!
只因这菊园、这明轩,竟和杭州城里,他自己家里的後园一模一样,刹那间他宛如做梦似的,回到了故乡。
他曾经听他父亲说过许多次!母亲在家的时候,便是住在後院的明轩里,他也知道母亲最喜菊花。
此刻到了这里,他不用再说,已知道这必定就是他母亲在此居住的地方——他泪水忍不住又要夺眶而下!
竹篱外,悬着一只小小的金铃,随风叮当作响。
锦衣美妇道:"你母亲住在这里的时候,无论谁要来这里,都要先摇一摇铃当,但现在……"她幽幽叹息一声,推开了篱门,走进了轩门。
轩堂中仍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显见得始终在经常打扫着,四壁堆满书架,屋角一张琴几,琴旁一方棋坪!
还有几张未昼完的昼,散乱地堆在另一角的昼桌。
锦衣美妇目光四转,黯然叹道:"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你母亲离走时的样子,未曾移动过分毫!"展梦白颤抖着移动脚步,颤抖着移动目光。他想起他家里後园中的明轩,也始终保持着她母亲离去时的模样,十馀年未曾改变过分毫。他想起他爹爹每在夕阳西下时,必定会悄悄走入那里,抚摸着每一件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想起淡淡的夕阳,映着他爹爹满头的白发……
一时之间,他热血奔腾,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锦衣美妇黯然道:"若说寂寞,你母亲才是最寂寞的人,十五年来她未曾离开这里,只有个丫环陪着她。"展梦白痛哭道:"我爹爹才是最寂寞的人,还要忍受妻子被人夺去的痛苦!"他悲愤之下,竟将心中最最不忍也不愿说出的话,说了出来,这句话像鞭子一样,鞭打着他自己!
锦衣美妇突然一把扳过它的肩头,面对着他,大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目中也已泪光晶莹。
展梦白霍然抬起头,笔直望着她!
锦衣美妇一字字缓缓道:"十五年来,"帝王谷主"萧王孙,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走进一这间房里!"展梦白身子一震,骤然顿住哭声。
只听锦衣美妇沉声又道:"他纵然来寻你母亲下棋,听你母亲抚琴,也都有我随着他在一起!"她突然放大声音:"他只是你母亲最最知己的朋友,他……绝不是你们想像中的人!"她颤声道:"他不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终於将这份爱升华成圣洁的情感,但那种情感却是如此深遽……!她突然扑到画桌上,放声痛哭起来,只因她所深爱着的男子,却深深爱上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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