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没有手,这块她不惜牺牲一切来换取的玉牌,虽然就在她面前,她也没法子伸手来拿了,这种痛苦岂非已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可是她却偏偏只有忍受。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勉强笑:"我把它放在你身上好不好,至少可以看得清楚些!"丁香姨点点头,看着陆小凤把玉牌放上她的胸膛,含泪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也不知是感激?
是欣慰?还是悲伤?
阳光满窗,玉牌的光泽柔和而美丽,甚至还是温暖的。
丁香姨垂下头,用嘴唇轻吻,就像是在轻吻着初恋的情人。
"谢谢你,谢谢……"
她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用两只断腕,夹起了玉牌,贴着自己的脸。
陆小凤不忍去看她,他记得她的手本是纤细而柔美的,指甲上总是喜欢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花汁,使得她的手看来也像是朵盛开的玫瑰。
可是现在玫瑰已被无情的摘断了,只剩下一根光秃丑陋的枯枝。
玫瑰断了明年还会再生,可是她的手……
陆小凤站起来,转过身,突听"噗"的一声,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出去,接着,又是"刺"的一响,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进来。
他立刻回头,丁香姨用两只断腕夹着的玉牌已不见了,心口上却有一股鲜血泉水般涌了出来。
她嫣红的面颊又已变为苍白,眼角和嘴角在不停的抽动,看来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
就算是笑,那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痛苦的笑,一种甚至比哭还悲哀的笑。
她看着陆小凤,发亮的眼睛也变成死灰色,挣扎着道:"你……你为什么不追出去?"陆小凤摇摇头。脸上只有同情和怜悯,连一点惊讶愤怒之意都没有。
丁香姨这么佯做,竟好像早已在他意料之中,过了很久,才黯然:"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丁香姨的声音变微弱:"我骗了你,他却骗了我,每个人好像都命中注定要被某一种人骗的,你说对不对?对不对……"她说得很轻,很慢,声音里已不再有悲伤和痛苦。
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她忽然领悟到一种既复杂,又简单,既微妙,又单纯的哲理,忽然明白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
然后她的人生就已结束。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最后的一瞬间,才能了解到一些本来早巳该了解的事?
夜,冬夜。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人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住的在寒风中摇荡,风仿佛是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愚昧的人,愿意被钓上这个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光辉煌的银钩赌坊(71),脱下了白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回来了,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已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这种声音更动听。
陆小凤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尤其是现在。
经过了那么长一段艰苦的日子后,重回到这里,他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又回到温暖的家,回到母亲的怀抱。
这次他居然还能好生生的回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下巴上的假胡子,眼角的假皱纹,头发上的白粉,全都已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看来的确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觉得满意。
大厅里有几个女人正在用眼角偷偷的膘着他,虽然都已徐娘半老,陆小凤却还是对她们露出了最动人的微笑。
只要是能够让别人愉快的事,对他自己又毫无损伤,他从来也不会拒绝去做的。
看见他的笑容,就连方玉飞都很愉快,微笑着:"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陆小凤:"喜欢这地方的人,看来好像越来越多了。"方玉飞:"这地方的生意的确不错,也许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正是大家都比较悠闲宽裕的时候,天气又冷,正好躲在屋子里赌钱喝酒。"陆小凤笑:"是不是也有很多女人特地为了来看你的?"方玉飞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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