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道:“怪不得你跟着程老夫子学功夫,又随着他在江湖上行走。”阿九道:“我在外面见识多了,知道老百姓实在苦得很。我虽常把宫里的金银拿出去施舍,又哪里救得了这许多。”袁承志听她体念民间疾苦,说道:“那你该劝劝皇上,请他多行仁政。老百姓衣暖食足,天下自然太平了。”阿九叹道:“父皇肯听人家话,早就好啦。他就是给奸臣蒙蔽,还自以为是。他老是说文武百官不肯出力,流寇杀得太少。我跟他说:流寇就是百姓,只要有饭吃,日子过得下去,流寇就变成了好百姓,否则好百姓也给逼成了流寇。我说:‘父皇,你总不能把天下百姓尽数杀了!’他听我这么说,登时大发脾气,说:‘人人都反我,连我的亲生女儿也反我!’我便不敢再说了,唉!”袁承志道:“你见得事多,见识反比皇上明白……”寻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谋对她说?”
阿九忽问:“程老夫子说过我的事么?”袁承志道:“没有,他说曾立过重誓,不能泄漏你的身世。我当时只道牵连到江湖上的恩怨隐秘,说甚么也想不到你竟是公主。”阿九道:“程师父本是父皇的侍卫。我小时候贪玩,曾跟他学武。他不知怎的犯了罪,父皇叫人绑了要杀,我半夜里悄悄去放了他。后来我出宫打猎,又跟他相遇,那时他已做了青竹帮的帮主。”袁承志点点头,心想:“那日程老夫子说他行刺皇帝被擒,得人相救。原来是她救的。”阿九问道:“不知他怎么又跟五毒教的人结仇?”袁承志正想说:“五毒教想害你爹爹,必是探知了程老夫子跟你的渊源,怕他坏了大事,因此要先除了他。”猛抬头见红烛短了一大截,心想时机急迫,怎地跟她说了这许多话,忙站起身来,说道:“别的话,明天再说吧。”
阿九脸一红,低下头来缓缓点了一点。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急速拍门,几个人同声叫道:“殿下请开门。”
阿九吃了一惊,颤声问道:“甚么事?”一名宫女叫道:“殿下,你没事么?”阿九道:“我睡啦,有甚么事?”那宫女道:“有人见到刺客混进了咱们寝宫来。”阿九道:“胡说八道,甚么刺客?”另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殿下,让奴婢们进来瞧瞧吧!”袁承志在阿九耳边低声道:“何铁手!”阿九高声道:“若有刺客,我还能这么安安稳稳的么?快走,别在这里胡闹!”门外众人听公主发了脾气,不敢再说。
袁承志轻轻走到窗边,揭开窗帘一角,便想窜出房去,手一动,一阵火光耀眼,窗外竟守着十多名手执火把的太监。袁承志心想:“我要闯出,有谁能挡?但这一来可污了公主的名声,万万使不得。”当即退回来轻声对阿九说了。阿九秀眉一蹙,低声道:“不怕,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好啦。”袁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过不多时,又有人拍门。阿九厉声道:“干甚么?”这次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声音,说道:“皇上听说有刺客进宫,很不放心,命奴婢来向殿下问安。”阿九道:“不敢劳动曹公公。你请回吧,我这里没事。”曹化淳道:“殿下是万金之体,还是让奴婢进来查察一下为是。”阿九知道袁承志进来时定然给人瞧见了,是以他们坚要查看,恨极了曹化淳多管闲事,却哪想得到他今晚竟要举事加害皇帝。曹化淳知道公主身有武功,又结识江湖人物,听何铁手报知有人逃入公主寝宫,生怕是公主约来的帮手,因此非查究个明白不可。曹化淳在宫中极有权势,公主也违抗他不得,当下微一沉吟,向袁承志打了个手势,命他上床钻入被中。袁承志无奈,只得除下鞋子,揣入怀中,上床卧倒,拉了绣被盖在身上,只觉一阵甜香,直钻入鼻端。
房外曹化淳又在不断催促。阿九道:“好啦,你们来瞧吧!”除下外衣,走过去拔开门闩,随即一个箭步跳上床去,抢起被子盖在身上。袁承志突觉阿九睡在身旁,衣服贴着衣服,脚下肌肤一碰,只觉一阵温软柔腻,心中一阵荡漾,但知曹化淳与何铁手等已然进房,不敢动弹,只感到阿九的身子微微发颤。阿九装着睡眼惺忪,打个哈欠,说道:“曹公公,多谢你费心。”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见有何异状。何铁手假作不小心,把手帕掉在地下,俯身去拾,往床底一张。阿九笑道:“床底下也查过了,我没藏着刺客吧?”何铁手笑道:“殿下明鉴,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惊吓。”她转头见到袁承志的肖像,心中一怔,忙转过头来,两道眼光凝视着阿九一张明艳的脸蛋,目光中尽是不怀好意的嘲弄嬉笑。阿九本就满脸红晕,给她瞧得不敢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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