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和神宗的贪婪并驾齐驱的是他的懒。
在他二十八岁那年,大学士王家屏就上奏章说:一年之间,臣只见到天颜两次,偶然提出一些建议,也和别的官员的奏章一样,皇上完全不理。
这种情形越来越恶化,到万历四十二年,首辅叶向高奏称:六部尚书中,现在只剩下一部有尚书了,全国的巡抚、巡按御史、各府州县的知事已缺了一半以上。他的奏章写得十分激昂,说现在已经中外离心,京城里怨声载道,大祸已在眼前,皇上还自以为不见臣子是神明妙用,恐怕自古以来的圣帝明王都没有这样妙法吧。神宗抽饱了鸦片,已经火气全无。这样的奏章,如果落在开国的太祖、成祖、末代的思宗手里,叶向高非杀头不可。
但神宗只要有钱可括,给大臣讥讽几句、甚至骂上一顿,都无所谓。
万历年间的众大臣说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荆有人上奏,说皇上这样搞法,势必民穷财尽,天下大乱;有人说陛下是放了笼中的虎豹豺狼去吞食百姓;有人说一旦百姓造反,陛下就算满屋子都是金银珠宝,又有谁来给你看守?有的指责说,皇上欺骗百姓,不免类似桀纣昏君;有的直指他任用肆无忌惮之人,去干没有天理王法之事;有的责备他说话毫无信用。臣子居然胆敢这样公然上奏痛骂皇帝,不是一两个不怕死的忠臣骂,而是大家都骂,那也是空前绝后、令人难以想象的事。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神宗对这些批评全不理睬。正史上的记载,往往说“疏入,上怒,留中不报”。留中,就是不批复。或许他懒得连罚人也不想罚了,因为罚人也总得下一道圣旨才行。但直到他死,拚命搜括的作风丝毫不改。同时为了对满清用兵,又一再增加田赋。皇帝搜括所得都存于私人库房(内库),政府的公家库房(外库)却总是不够,结果是内库太实,外库太虚。在这样穷凶极恶的压榨下,百姓的生活当然是痛苦达于极点。神宗除了专心搜括之外,对其他政务始终是绝对的置之度外。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御史翟凤的奏章中说:皇上不见廷臣,已有二十五年了。
①Edward Gibbon: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The HeritagePress, NewYork.
②这是后世论者的共同意见。《明史·神宗本纪》:“故论考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赵翼《廿二史劄记·万历中矿税之害》:“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云。”清高宗题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明之亡非亡于流寇,而亡于神宗之荒唐,及天启时阉宦之专横,大臣志在禄位金钱,百官专务钻营阿谀。及思宗即位,逆阉虽诛,而天下之势,已如河决不可复塞,鱼烂不可复收矣。而又苛察太甚,人怀自免之心。小民疾苦而无告,故相聚为盗,闯贼乘之,而明社遂屋。呜呼!有天下者,可不知所戒惧哉?”
③十六世纪后期来到中国游历的欧洲人,如G.Pereira, G.daGruz, M.deRade等人著书盛赞中国。他们拿中国的道路、城市、土地、卫生、贫民生活等和欧洲比较,认为中国好得多。见A.P.Newton, ed., Travel and Travellers of the Midle Ages; C.R.Boxer,
South China in the 16th Gentury等书。直到一七九八年,马尔塞斯在《人口论第一篇》中还说中国是全世界最富庶的国家。万历年间来到中国的天主教教士利马窦等人更盛赞中国的文治制度,认为举世出无其右。参阅L.J.Gallah her, S.J.tr., China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
④Wolfram Eberhard: A History of China。P249页
⑤朱东润《张居正大传》:“从明太祖到神宗这一个血脉里,充满偏执和高傲……到了神宗,又在这高傲的血液里,增加新的成分。他底母亲是山西一个小农底女儿。小农有那一股贪利务得的气息,在一升麦种下土以后,他长日巴巴地在那里计算要长成一斛、一石、又硬、又好的小麦。成日的精神,集中在这一点上面。……明朝底皇帝,只有神宗嗜利,出于天性,也许只可这样地解释。”(P317页)但说小农嗜利,似乎不大妥当。小农种麦而盼望收成,既是自然而合理的期待,又是生活的唯一资料,不能说是嗜利。
⑥矿税的税率是胡乱指定的,在L.Carrington Good rich, A Short History ofthe hinese People中,说万历时的矿税是矿产价值的百分之四十,即使矿场已经停闭,矿主每年仍须按旧税率缴税。P199页
⑦据张居正奏疏《看详户部进呈揭帖疏》:万历五年,岁入四百三十五万九千四百余两,岁出三百四十九万四千二百余两。
⑧叶向高奏:“中外离心,辇毂肘腋间怨声愤盈,祸机不测,而陛下务与臣下隔绝。帷幄不得关其忠,六曹不得举其职。举天下无一可信之人,而自以为神明之妙用。臣恐自古圣帝明王,无此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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