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也清知,宣帝是有意先令郑译传话于自己的。因而,也须有话回禀。她斟酌了一番语言,仍请郑译将自己的意思传禀陛下:陛下以新承大宝,万机之繁,仍如此牵念臣妾夫妇,臣妾夫妇深感陛下隆恩天高地厚。然而臣妾以为,陛下亲政未久,外戚后父此时骤然升迁,势必牵累陛下遭人非议。臣妾夫妇恳请陛下先行安抚和晋迁诸王并诸公臣僚,如长孙览、王谊、于翼等忠节义臣,为了社稷人心,请暂缓晋擢外戚……
郑译将独孤伽罗的意思转述给陛下后,陛下点头赞叹,甚是敬重随国夫人的深明大义,并命内史拟诏:晋薛国公长孙览为上柱国,总兵辅政,拜赵王宇文招为太师,陈王宇文纯为太傅,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卢国公尉迟运并为上柱国。进封平阳郡公王谊为扬国公……
初践大位的宣帝在左右朝臣的辅助下,倒也勤政从谏,日日早朝。在大周境内广施仁政,安抚流民,扶助鳏寡,救济灾疫,荐用贤才,决断冤狱等等。
一时间,无论朝廷帝京还是地方州郡,倒也海宴河清,百官黎民诚心拥赞。
尽管随国公尚未归京,比起以往,随公府到底还是骤然热闹起来——每天,府门一开便已是车马盈门。就连以往与府上往来不多的,此时也开始频频拜访走动。客人中,除了名士商贾、诸王百官,也有常年客居帝京长安的南北使臣和商旅。还有当年武帝断灭佛道二教后奔逃隐藏到南朝陈国或是山林民间的释迦弟子,请求一向佛尊敬僧的随公夫妇转呈陛下,请求恢复释迦道场,并请转呈恢复释老对朝廷百姓诸多益处的奏章。
每天的迎来送往,令精力过人的伽罗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忙禄。亏得杨广和族中子弟都来替她分担一些,府上诸事倒也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转眼已是秋凉季节了。
夜晚,当伽罗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独自来在内室小厅,长长地舒一口气,一面品茶,一面望着檐下橙红色宫型纱笼,耳畔传来草虫悦耳的低吟,晚秋夜风飘来满室四季桂、蔷薇和秋兰的芳馨,想到即将到来的夫妻晨昏相伴的日子,眼睛一时也湿润起来:为了这一天,她等的太久了。
也许,眼前的浮华和辉煌还会像以往一样,还会如父亲独孤信曾任朝廷大司马,大姐被册为大周国皇后,公爹杨忠曾官拜朝廷大司空一样稍逊即逝。然而,她仍旧还是感到一种暖融融的惬意和满足,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她为之拚争半生,守候半生的命运之树,在历尽了岁月的霜打日晒和风摧雷击之后,终于就要等到它开花结果的一天了……
冕旒衮服的大周国宣帝陛下望着下面乌鸦鸦一片三叩九拜的文武百官,庄严肃穆的《皇夏》扬起,钟磬鼓钹,混声歌颂,毫无表情地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崇。
一如郑译所说,从古到今,年轻的皇帝太多了。而未满二十岁便继承皇帝大位,继位之日便掌管朝廷军国万机并生杀予夺大权,不受任何人指手划脚者,却是史上少有。
似乎是一夜醒来,他便从过去那种处处受制于人的处境,骤然一跃为至尊的天子,常常让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年轻的大周宣帝雄心,开始于这山呼万岁中,在文武百官毕恭毕敬中,滋生出一种从过有过的豪情壮志和济世救民的使命感来。
回想从他被册为太子的第一天开始,便开始遭受因嗣储之争而带给他的迫害。从此,以齐王王轨为首的一帮子大臣,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他“不堪大任”、“德才中平”、“不荷家国”等等贬损之词,屡屡奏禀先帝,必欲废掉自己的太子才心甘。
多少年来,他始终都是在危机中,在沮丧和不安中一天天熬过来的。他清楚:从古到今,一旦被立为太子,被扶为皇帝,或被册为皇后,便注定永远不可能有退却之路可走了——有史以来,等待所有废太子,废皇帝,废皇后的命运,不是被人被人秘密处死,便是被人公然杀掉。从来还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一个能逃得性命或得善终的。
所以,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一天天地支撑着。他咬牙发誓:如果他能够活到入践大位的那一天,他一定要向天下人证明,他宇文赟并非王轨等一干人攻讦自己的“难当社稷,不克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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