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侠越发的惊异了,也放下筷于,走近了他的身,低声问说:“你怎么晓得他是个绿林人呢?他是哪一路的豪杰呢?他的真名字叫甚么?在洛阳住的就是你的父亲吗?抑或?……”
韩铁芳叹了口气,说:“前辈你既这样的关心我,我也不便再瞒著你了。本来我不是愿意瞒人,是我,真羞于说出口来。我的父亲其实是江湖大盗,负义的小人,柳穿鱼韩文佩。”
病侠摇了摇头,说:“我走江湖多年,并没听说过此人的姓名!”
韩铁芳面色忿忿,且有些惭愧,就接著说:“他的武艺原不甚高强,只不过有些蛮力,心肠很毒辣罢了,他并非我的生父,我听我的母亲,……其实那也不是我的生母,她临死时才对我说,我原是官宦人家所生,我的生父现在是否还活著?当初是任甚么官?我也不详细知道。我只晓得我本姓方,我的母亲是方二太太,于十九年前在祁连山为恶盗黑山熊所掳去。”
病侠听了这话,不由神色一变,继而听韩铁芳往下去说,韩铁芳索性躺在炕上,把他的家世,及学习武艺的经过,散资出游的原因,一件一件,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除了没说当年常出入于琵琶巷,结识妓女蝴蝶红,因为怕病侠耻笑他年青荒唐,也没说自己娶过妻,夫妇不合,因为那是他生平的一件憾事,不愿跟人提起。他激昂慷慨,有时要跳叫起来,是说到了黑山熊;有时又要痛哭流涕,是说到了方二太太。然而那病侠一听到方二太太,他却像是有些忿忿似的,他说:“据我想,那方二太太,你可以不必去认她了,她是一位官太太,为韩文佩所霸占之时,她就没有一点志气,她不会那时就死吗?后来她又跟了黑山熊,假若她现在仍然活著,那也有一十九年了,这种苟且贪生,不识羞耻的妇人,你何必还一定认她作为母亲?”
韩铁芳说:“但她究竟是我的生身母亲,一个妇人之身,不幸落于强人之手,也总算是可怜。”
病侠冷冷地说:“可怜?我看她倒有些可恨!你说她无拳无里,但我看她的心比蝎蛇还狠!”
韩铁芳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有些惊诧,瞪眼看著病侠,见病侠的脸上浮满了恨意,又说:“我看她一定是个坏人,不然不会甘心从贼!”
韩铁芳听人侮辱自己的母亲,虽然有点气忿,但也十分惭愧,他把病侠看了半天,蓦然问道:“我的话都已一字不瞒的告诉了前辈,但前辈究竟是否玉娇龙女侠?我愿前辈也别瞒我!”
病侠听了愈发变色,说:“你把我看成了女子,那就从根本错了!玉娇龙,……”他慨然地说:“十年前我倒跟她见过几面,她的为人我也深知,外人所传说甚么甚么,那完全不对,那都是被她打过的一些江湖狗贼所造出的谣言。她,武艺是不必提,为人却极好,真是个刚强的、清白的女子,她的身世很可怜…”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起来。
韩铁芳坐起身来又问道:“那么,前辈你可晓得玉娇龙女侠现在何处吗?”
病侠一面咳嗽著,一面摆手,声音断断续续,似哭一般的说:“我多年不见她了,我不知她在何处,我想她也许不在这人间了。”说毕,便头向里侧卧,依然不住的咳嗽,身子并且抽搐得很厉害。
此时,韩铁芳的心里也惹起了许多愁烦。店中的人还都没睡,谈笑声,和大声喊叫店伙之声,十分的杂乱。韩铁芳虽躺下了,但臂伤很痛,这种杂乱的声音,扰得他不能入睡。忽然又不知从哪里发出一种弦索之声,嘈嘈切切地,好像是谁在弹著琵琶。韩铁芳是精于此道的,他不由得细心去听,他听出来这不是琵琶,却是月琴,或者是这伊凉道上一种别的乐器,他想起来胡笳,唐诗上说:“蔡友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那一段是描写边塞音乐的情景,十分凄凉。想到身旁这个病侠,且不管他是玉娇龙不是,但自己是已决定跟他一同往新疆去了,那新疆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恐怕未必如病侠所说的那样好吧?
此时月琴声弹得更是柔细宛转,真是如泣如诉,如恕如慕。他又不禁想起蝴蝶红,暗暗地叹了口气。少顷,这月琴声将他催入睡乡,但半夜里又被病侠的咳嗽之声吵醒,他听得心里实在不忍,就下了炕,倒了一碗凉茶送给病侠去喝,病侠就躺著接过来喝了两口,一点也不客气,就像个老人家似的。韩铁芳也不在意,依然倒身去睡,不觉天已亮,醒来时儿病侠已经坐起来,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韩铁芳看见自己肾上又敷了一层新药,可不知病侠是在甚么时候给他敷上的,他心中越发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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