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铁芳摇头说:“不用,我是穿不惯太多的衣棠;再说,在这大风之中骑著马走远路,也不能穿甚么整齐的衣里。”
雪瓶说:“我看现在的风倒是已住了,明天早晨咱们一定走,只怕天寒,又要下雪,到了山上很冷,所以找想韩大哥不如在此买一件棉衣棠。”
韩铁芳摇头说:“用不著!用不著!”
他发呆了一会儿,回想著二十年前大雪残年之下的甘州城旅店中一件惊奇之事,更想:难这当年的那两个被命运所簸弄的无知的孩子,就是这屋中的我们二人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甚么事情都想不到,刚才我在柜房里,听有一个拉驼骆的人说闲话,他知这二十年前甘州旅店中的一件事情,就是:那时候春前辈正跟那位方氏夫人同住在那家店中,……”
雪瓶听到这里,不禁惊愕,就瞪直了眼睛看著韩铁芳,听他往下说。韩铁芳却似很难为情的样子,就说一句话吸一口气,说到紧要之处,他还不禁皱眉叹息,遂就把听来的话都一一地说了。然后说:“这些话虽是事隔多年,而且彼此相传,早失其真,但是我想那位方氏妇人或者就是姑娘的……”
春雪瓶不待他说完了就急急摆手,发怒了似的说:“你别说了!别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愿认那么一个母亲!”
韩铁芳说:“我想:当年是因为方夫人爱子的心重,故不惜以女儿更换……后来中途在祁连山遇著盗匪,也是可怜,我们理应去救她……”
春雪瓶愤愤地摇头说:“你别说了!将来谁爱去救谁就去救,我不管!早先我认识我爹爹,我爹爹既……死了,我就谁也都不认识了,明天上山我准保教了罗小虎。救完了他,我再住尉犁取了红萝衣迭到达圾城,以后,大哥你不要恼,我连你也不能再认了。因为究竟非兄妹,非亲非故,在一起长了,实在不合适!”
转过了身去,又拿起了她那件衣棠就著灯去缝做,她虽没落下来眼泪,可是容颜却十分惨淡。
韩铁芳怔得倒不知怎样才好,本来应当争辩,解释解释,可是又想:人家都已说出“非亲非故”这样的话来了,我还能够腆颜跟人家说甚么呢!于是,微微地叹气,退身走出,身后的穿针拉线之声还“哧哧”地响。他把门轻轻带上,寒风吹得他的心里都已冰冷了,仰观长天,苍茫惨黯,他又叹了口气,心想著:好,好,这倒干脆,她突然变了脾气啦,我倒正可以免去了为难;不过,将来祁连山上我可倒更得走一趟了,她帮助我救我的爸爸,我就不能去救他的亲娘吗?
唉!天地间怎会竟有这样的怪事,这样的遇合?玉娇龙就说确是我的母亲吧,她当年何苦以一尊贵之身去钟情于一个大盗?那个方太太又何必以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换别人男孩?真的,妇人之心,诚不可测,而我就偏偏不幸陷在这不测的命运之中!越想越烦,回到柜房里倒头就睡,好在炕热,旁边又有店掌柜那个永远不减的火盆,那些人又谈说了半天,少半的回屋去了,多半的就都在这炕上挤著睡,更暖,也不用盖被,睡了一夜。天色才明,却就听见院中有人拿鞭杆击著窗户,发出春雪瓶的娇声,急急地呼叫说:“韩大哥!快起来吧!快走吧!”
韩铁芳一惊,急忙穿鞋下地,一边揉著还没完全睁开的睡眼,一边走出了屋。却见春雪瓶上下身穿著青色的新换的衣里,头上蒙罩著一块雪白的纱帕,脚下穿著「英雄斗智”的绣花鞋,亭亭俏立,一手提著皮鞭,另一手按著腰间挂的变剑柄,两匹马都已经备好,一个还打著呵欠的店伙,冻缩著的手托著才开发的店钱。
春雪瓶此时很急躁,却一点也不和气,就催著说:“快收拾!快点走吧!”
韩铁芳也赶紧去拿宝剑,匆匆挂在鞍旁,此时春雪瓶早已牵著白马出店门去了,韩铁芳也赶紧牵马追出。就见街上的几家小店铺还都没有开门,四周弥漫著浓雾,风虽不大猛,可是天气更冷,春雪瓶甚么话也没说就上了马,“吧吧”的紧抽了两鞭子,马就飞也似的向南驰去。南边地旷,她骑的马既是白的,头上又蒙著白纱帕,稍离著远一点,她的影子就消失在烟雾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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