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口吻，丝毫没给面前那几位业内前辈留余地。
但季星野到底还是年纪太轻。
圆滑的老狐狸们不过三言两语，就又他让吃了暗亏。
“唉，现在的年轻演员也是娇气，吃一点苦都觉得没了尊严，想当年我们拍戏时，那都是拿命拼的……”
“剧组可是大家庭，连酒都不敢喝，你怎么证明自己能吃苦呢？”
“就是，你这种态度，就算纪驰开口提了‘关照’，我们也没办法给你资源啊。”
季星野皱眉，嘴唇微抿，压抑的脾气似乎来到了临界点。
制片人偏还觉得不够，跟火上浇油似的举起酒杯，递到季星野跟前，故意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可能非要季星野低头认错，被灌上几轮酒，他心里才痛快。
季星野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视野里却倏地闯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是没办法还是不敢？”
季星野呼吸一滞。
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某个瞬间，他的心脏好像猛地骤停，接着才慢慢恢复跳动，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许轻漾径直拿走酒杯，往旁边的圆桌上随意一放，像把制片人的“面子”也随手扔到了一边。
“既然不敢得罪嘉风传媒，干嘛还要在一个小孩面前摆谱？”
许轻漾语气柔和，站到季星野身前，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就连制片人都倏地哑了火，变成一只鹌鹑，讪讪杵在原地，半晌才憋出一句：“许总，您怎么来了……”
放眼当今影视圈，除了许轻漾，再没有第二号人物敢跟嘉风传媒公然叫板。
“我就去接了个电话，发生什么事了！？”纪驰拨开人群，快步走到许轻漾身边。
他望了一圈，大概猜到事情原委。
纪驰主张万事和为贵，也担心有人趁机传许轻漾闲话，所以连忙把惹事和看热闹的人都轰到别处去了。
反倒是许轻漾，这会儿气定神闲，还有空关心别人：“你没事吧？”
季星野局促地摇了摇头：“没事，谢谢您。”
纪驰颇为意外地看向好友，眼珠一转，品出了些不寻常的气息。
他上前拍了拍季星野的后背，半开玩笑地怂恿道：“小季，你快好好介绍一下自己，万一被许总选中做包养对象，以后可就平步青云了。”
许轻漾不可置否。
他盯着季星野的眼睛，有点好奇“侵略”与“无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究竟会如何在同一个载体上呈现。
谁知季星野神色一空：“包养？”
语气里还混着点难以置信。
许轻漾几乎猜出了季星野的潜台词：你怎么也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底好不容易升起的几分兴致，瞬间就消散了。
“放轻松，我没打算强人所难。”许轻漾说的是实话。
毕竟，他从来不缺选择。
言语间，许轻漾就瞥见《千山解》的男主——对方的第一个男主剧是许轻漾给的，这会儿正满眼期待地朝这边张望。
许轻漾看向纪驰：“小季硬性条件不错，你晚点把他的简历发我一份吧，我改天给认识导演看看。”
纪驰乐得直点头。可不等他进一步接话，许轻漾又道：“我刚才看见了熟人，先去叙个旧，你们俩慢慢聊。”
说完，许轻漾便随意地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纪驰意识到不对，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季星野，赶忙拔腿追到许轻漾身边。
“诶，你别生气啊！人家不是那个意思……”他一把搂住好友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而且说实话，我感觉季星野其实挺在意你的。”
“哦？”许轻漾不为所动。
纪驰说来话长：“我最早认识季星野的时候，他对我爱答不理，介绍资源也不要。一听说我认识你，他才逐渐软化态度的……”
许轻漾眯起眼睛。
纪驰还在滔滔不绝：“今晚也是，季星野一开始也没打算来庆功宴的，但我一说你也会到场，他立刻就同意了。”
许轻漾嗤笑：“那他选资方的眼光还挺高。”
“不是！”纪驰顿了顿，“季星野说，你之前帮过他。”
许轻漾脚步微滞，回忆了一会儿。
良久，他得出结论：“没印象。”
纪驰“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您贵人多忘事，能记住人家一个小透明才怪呢。”
许轻漾白了纪驰一眼。
但这下，许轻漾算是彻底明白季星野刚才的反应了。
或许是自己从前的帮助，给对方留下了“是个好人”的正面印象。
当逐渐美化的幻想撞上丑陋的现实，只听“啪——”的一声，那些悉心构筑滤镜，立刻碎了一地。
不过，许轻漾没什么要辩解的。
因为他确实在为自己筛选包养对象。
《千山解》的男主迎了上来：“许总，好久不见……”
没一会儿，其他熟识的导演、主演，全都围到了许轻漾身边。
宴会厅的东南角，适时地响起大提琴声，浑厚优雅交响乐伴奏，为觥筹交错间的寒暄，增添了不少气氛。
今晚，许轻漾一直兴致缺缺。
才过去不到一小时，他就对这场应酬生出了轻微的厌倦。
许轻漾拿起酒杯，浅抿了一口，舌尖舔过唇面，莫名来了烟瘾。
他跟纪驰打了声招呼，捎走打火机，又抓起一杯酒，径直离开了宴会厅。
走廊上静得出奇。
为了防止有媒体狗仔混进来，酒店的这整一层都被纪驰包下清场了。
许轻漾左拐右绕，正要凭记忆找到吸烟区，却瞥见有个熟悉人影，蹲在必经之路的墙角，垂着脑袋，双手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消息——
是季星野。
许轻漾眉头微蹙，多停了几秒视线。
可下一秒，季星野忽地抬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季星野红着眼睛，嘴巴微张，一滴眼角泪恰好夺眶而出，在认出过路人后，他的瞳孔紧缩，神色诧异之余，满是不知所措。
许轻漾：“……”
看上去可怜坏了。
许轻漾喉结滚动，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脚步不停，拐进了吸烟区。
独立的通风系统，正兢兢业业地工作着，空气里弥散着清新剂的味道。
许轻漾随意挑了个沙发，把装有酒水的威士忌杯往茶几上一放，坐姿从容舒展。
他摸出烟盒，翘起二郎腿，往嘴里咬了根，单手滑开火机盖子，垂眼看着火苗窜起，把烟点燃。
许轻漾惯抽清淡的女士烟，吞云吐雾之间，飘出一股好闻的红茶味，他的思绪也逐渐抽离。
毫不客气地说，季星野的脸，其实相当对许轻漾胃口。
刚才在宴会厅，大家偶有聊起嘉风传媒，后面必然跟上一句对季星野的点评。
说他人如其名，野性难驯，在娱乐圈里不懂进退张弛，吃亏是注定的事。
许轻漾弹了弹烟灰，又想起那个蹲在墙角的可怜身影。
他拿起酒杯，小口地抿着。
说到底，这场庆功宴，是剧组内部工作人员的聚会。
季星野作为全场唯一的“外人”，为了见自己而来，被别人刁难，被自己冷落，痛处被旧事重提，还沦为大家的谈资……
许轻漾摁灭烟，盯了一会儿烟灰缸上空的薄雾，忽地起身。
他决定折回去看看。
当然，人没在就算了。
反正自己已经承诺过帮忙介绍导演，季星野要是觉得尴尬，趁早离开酒店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选择……
偏偏季星野还蹲在原处。
许轻漾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走上前。
他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握着酒杯，叠在小臂上：“刚才在宴会厅里不是挺犟的，怎么这会儿还委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