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看见昨天(15)

2025-09-16 评论

  郑宇嘟嘟囔囔:“没什么大事,解决了反正。我以为你俩关系不错呢。”

  “你们怎么认识的?”丛风问。

  “店里认识的。”郑宇抱着塑料袋,发出一连串噪音,最后也没吐出什么,奄奄一息地躺在后面,梦见哪句说哪句,“他以前也在那边看店……一放学就去。来回忆往昔了。你知道的吧,我们那儿疯狂星期四开市……他来盯了一天店……”

  他说着突然爬起来,又扒上驾驶座,几乎贴着丛风的耳朵说:“卧槽,他舅妈是方增霞,你知道吧,说不定我小时候还见过他……他舅妈……方……”

  丛风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把人按回后排,郑宇彻底不吱声,过了会儿传出小呼噜声。

  郑宇的酒量非常好,没人灌他的时候根本喝不倒,今天大概是兴致上来了,看得出醉得不轻。

  丛风把他带回自己家,车子在立交桥上疾驰,桥下的车灯连成一片赤黄色的河流,顺着这座城市四通八达的筋脉流淌,他一路超车,压着限速开回家。

  方增霞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但结合上下文也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这人大概是郑宇从前总爱挂在嘴边的侠姨。

  丛迪出生后,丛家对他们二人的态度便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平日里虽不缺吃短喝,有求必应,可也架着一层条框清晰的界限,只要他们不在学校里惹出麻烦来,家人并不过问他们的生活,也不对他们的人生有任何预设。

  郑宇的学习成绩一直吊车尾,初中天天迟到早退,丛风有一次翘课去逮他,在郑宇的屁股后面骑车跟踪。

  郑宇的自行车是辆价格不菲的变速,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嗖嗖地划过旧红砖板楼、老百货商场,最后停在了一条街前。

  丛风远远地缀在他身后,一抬头看见这长街上面题了一块匾,沈阳道古玩市场。

  这座城市的道路多以省市名称命名。百年前租界林立,脚底下南北纵横的路全写着洋人名儿,宝士徒道、博罗斯道,后来打了胜仗,头抬起来背挺起来,便以省市名称取而代之,小小一座城的胸膛里装着全国几十块地。

  城里的许多建筑见证过百年浮沉,炮火轰过,泥瓦重建过,被圈起来拆过,老先生们奔走着挽留过,春来秋往树叶子绿了又黄,终于还是留下了一片沉默又高大的老楼,打眼看过去仿佛还能看见当年,当年这路上也是车水马龙,吆喝声四起,迎面会走来踩着军靴夹着报纸的人,背负着民族的过往与未来。

  丛风知道沈阳道从前叫蓬莱街,最初是老百姓旧物置换的地界,后面慢慢发展成了古玩交易场。

  丛风把车子停在路边,垮着一张脸,故作老成地钻进人潮中。

  郑宇在一家没挂名字的店前坐着,兴致勃勃地盯着老板看,老板是个肚子很圆的中年男人,眼角向下耷拉,嘴角却常带笑,一条胳膊上挂十串菩提串,最上面那串被撑得快要崩断了。

  “瞧见你侠姨手里头的吗?那叫点翠,仿的,精品。咱现在说这点翠是犯法的,以后把眼睛擦亮了,干咱这个儿得心里有数,该碰的碰,不该碰的任嘛甭动。”

  丛风转头看去,斜对面的小店门口坐着一个女人,头发扎得高,长着一张泼辣明艳的脸,转而和屋里讲话时笑起来,眼尾挤出一片纹。

  她嗓门很亮堂,说的是:“作业写完了?帮舅妈看会儿店,给你弄饭去。”

  从这一日算起再两年,两年之后的某一天,侠姨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郑宇的叽叽喳喳里,不知道去了何处。

  驶进小区,丛风停好车,把睡得像死猪的郑宇从后排搬出来,扛在肩膀上回家。

  这死猪在睡前透露了一些重要信息,他打算请方与宣吃饭,还准备叫上自己一起。

  只是没料到方与宣在临走前突然捅破了窗户纸,提了一句喜不喜欢,搞得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尴不尬的僵硬。

  丛风倒不是讨厌,充其量也就是不喜欢,如果不是方与宣点明,他甚至也不认为这算得上不喜欢。

  方与宣不是唯一一个打破他稳定且狭窄的社交生活的“新朋友”,却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到失控的新朋友。只要生活节奏脱轨,就意味着即将发生令人抗拒的事情,这是他在最关键的认知养成期学会的真理。

  一次是丛家夫妇来到福利院,半个月后他的人生就此天翻地覆,一次是丛家几个保姆十分刻意地淡出他的生活,一个月后他才知道丛母上月查出来怀了宝宝。

  他本能地排斥一切改变,改变会让他辛苦培养出来的归属感清零。

  但好奇心足够战胜排斥感,丛风现在知道方与宣是故意留下工牌,也是故意关掉订单的号码隐私保护,但不可否认的,效果很不错。

  半个小时后,在家里四处翻找的方与宣听到一声消息提醒,他循着声音摸过去,可算找到了掉在夹缝里的手机。

  打开微信,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丛警官给他发了消息。

  -多谢你关照小宇,下周请你吃晚饭。

  方与宣没有丝毫意外,他躺倒进沙发,两条腿支在扶手上,举着手机回复:哪天?

  -我明天和下周日晚上空。方便吗?

  -下周日吧。

  彼时方与宣不会想到,就是如此简单且单纯的对话,他们愣是一人一句聊了将近一礼拜。

  周日时,方与宣发:不好意思啊,我今晚临时要开会,明天吧。

  丛风:好的。

  周一。

  -方老师,今天领导组局,明天。

  -没关系。

  周二。

  -今天?

  -加班。

  周三。

  -开会,明天。

  -好的。

  周四。

  -加班吗?

  -加。

  一路拖到周五,方与宣也有点烦了,这要是放在QQ上都该聊出火花了,他不想花太多时间在沟通上,干脆发消息:就今晚吧。

  丛风在半个小时后才回答:可能要加班。

  方与宣懒得继续装蒜,再拖下去这顿饭都要改变性质了:我也加班,就今天,几点加完几点吃。

  对面输入了一会儿,说:好。

  青铜组最近只有方与宣一个人在加班,破哥确认要随巡展一起上展,他今天刚完成拼接阶段,只剩最后一步做旧便完成修复。

  方与宣干活精细,补完最后一段纹路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整座楼只有陈展组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打卡下班,离开前联系了丛风,两个人光是对时间就又对了半个小时,在晚上九点半才见上面。

  丛风来博物馆附近接他,车子停在路边,他的椅背向后倒,正仰着头滴眼液,方与宣开门上去,还在扣指甲里的颜料块。

  两个人都怨气冲天,方与宣系上安全带,等到丛风将椅背调直,才问:“去哪儿?”

  “不是吃饭吗?”丛风咬着一根没有点的烟,一只手疲倦地撑着脑袋,把车开上主干道。

  “你真没吃饭?”方与宣有些意外。

  丛风从后视镜里扫他一眼,语气平铺直叙:“吃了。”

  “那还吃什么?”方与宣叹了口气。

  他在外人面前很少暴露出真实脾气,偏偏遇上丛风时总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实在懒得伪装温良。

  丛风也不再维持“让群众安心”的形象,上次都聊到那个地步了,没必要藏着掖着情绪,皱着眉说:“那不吃了,换一个,你平时吃完饭会干什么?”

  方与宣思索了一会儿:“按摩?”

  “……什么?”

  “正经按摩,我们职业病的范围从颈椎到尾椎、从腱鞘到肩周。”方与宣看了眼表,“哦,不过我们常去那家店应该打烊了。”

  “这才九点多。”

  “就是个老头自己开的小店,随心情营业。手法很地道,回头推给你。”方与宣说。

  他讲话有种极其自然的熟络,毕竟在他的视角看来,丛风实在不是什么外人,但这话落在丛风耳中有些别扭,他安静了片刻,没忍住问:“咱俩已经熟到这个程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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