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坐在人群中间,仿佛喧嚣都从他身边流过。灯光垂照出过分立体的线条,鼻梁挺直,肤色很淡,唇线薄而清晰。
他垂着眼,睫毛落下一点阴影,专注地看着手牌,衬衫衣袖微微挽起,露出腕骨和延伸的青筋,手指修长,动作从容而节奏分明。
像是察觉到视线,他忽然抬起头,目光从牌面移开,平静地看过来。
“等等等等,”有人出声,低头推了推筹码,又问,“煜贞哥你呢?”
被这么称呼的人没有收回视线,看着裴珺安说:“跟。”
……
裴珺安准备再待十分钟就借口有事要走。
裴家破产,他信托里的股票成了废纸,而其他不动产也要在22岁之后才能正式处置。又因为大伯入狱,受托人也深陷法律纠纷,导致它被暂时冻结,作为家族资产调查的一部分,裴珺安一分也取不出来。
他于是卖掉之前的奢侈品,尽管被压价得厉害,但钱也足够这几年的基础生活开支了。在还没彻底习惯这座城市和大学之前,裴珺安决定先专注于学业。
只不过,只要他说自己要去兼职,别人也不会不信,毕竟他家的事早就被宣告天下了。以至于同级生乃至他的同班同学,都知道他是首都来的大少爷。
贵公子一朝堕入凡尘,窃窃私语从来不少。
他打牌打得心不在焉,出牌时太慢,不小心碰到了对方。
裴珺安心口猛地一紧。
周煜贞没有碰到他的手指就错开了安全距离,声音很低地说不好意思。
旁边的人想起哄,又只敢彼此交换眼神,还是有认识他的开玩笑说:“小裴,你上次夏校桥牌不是打得挺好嘛,今天紧张了。”
他抿唇,小声叫了牌。
又有人压低声音笑了笑,气氛变得更松弛了些。
但裴珺安越坐心里越燥,过了几分钟低下头装作看手机,然后神色抱歉地温声说:“不好意思大家,我要去兼职了,你们好好玩。”
一众人果然露出理解的表情,有几个人自告奋勇送他去,裴珺安拒绝了,最后还是周煜贞开口:
“有点晚了,还是找个人送你吧。我看褚舟元就挺有空的。”
褚舟元突然被叫到一愣,又立刻点头说:“对对我有空。”
于是一众人看着裴珺安离开,竟然把聚会中心的周煜贞和褚舟元全部带走了。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
周煜贞没有喝酒,拉开车门上了主驾驶。褚舟元眼神动了动,笑着把裴珺安送上了副驾。
周煜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裴珺安一时竟然感受到在聚会中都没有的坐立难安,但自己撒的谎自己圆,他摸出手机点开导航,低声说了个地址,是学校另一方向的7-11,与此同时,导航的机械女声也响了起来,和他的尾音重合,在灯火车流之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周煜贞微微点头,看了一眼褚舟元,语气不冷不热:“愣着干什么,上车。”
褚舟元于是笑眯眯坐到了后座,打圆场般对裴珺安说:“其实今夜我们俩也都不想来的,幸好有你才能提前走。”
裴珺安实在不是在陌生人面前能侃侃而谈的性格,有些沉默地点了点头。
按理说,褚舟元的情商很高,社交功力也不错,应该能看出他是不太想说话的状态,但却一直和他搭话。
先介绍了他和周煜贞在读大二,又告诉他学校哪里方便哪里可以干什么,又问裴珺安在学校的感受如何,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裴珺安都回答了,但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于是直接问出了口说:“褚……同学,你之前认识我吗?或者说和裴家是故交?”
褚舟元被逗笑了,连连摆手说:“没有,只是想和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毕竟有些人确实挺讨厌的。”
周煜贞始终没有说话,神色沉静地开着车,裴珺安用余光偷偷去看他,又有些耳热地收回视线。
很快,他搪塞的地址就到了。
裴珺安一一道谢,拿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
看着这辆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阿斯顿马丁Rapide S消失在拐角,他这才叹了口气又去看导航,准备过几分钟,要么步行要么扫共享单车回学校。
等等,回学校是不是会和他们碰上?
他有点烦躁地叹了口气,干脆走进店里,开门见山问老板:“你们这儿还招兼职吗?”
/
裴珺安这才发现自己又睡着了,只不过这次的梦境是连贯的熟悉的。
最开始周煜贞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态度也和别人差别不大,只是他的教养很好,又或者说,周煜贞实在是一个冷漠的,除了自身利益之外并不关心、以至于看起来对一切都很随和的人。
裴珺安在那段时间或多或少受到了他的照顾,而褚舟元则极其热情地,像鸟雀一样盘旋于他们之中。
后来他跟周煜贞确定关系,和褚舟元的私下接触就更少了。所以直到今天,裴珺安都不知道他当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给他和周煜贞搭鹊桥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顿时有点好笑。
从思绪中回神,裴珺安这才发现淋浴室里有细微的水声。
是周煜贞。
他披着浴袍走出来,黑发还滴着水,下意识往裴珺安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醒了,问:“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在梦中见过少年时他的冷淡,裴珺安这才发现周煜贞现在有多好,于是闷闷不乐的情绪少了许多,摇了摇头,主动说:“老公你辛苦了。”
周煜贞失笑:“哪里辛苦。”
他把自己的手指又擦了擦,走过去微微俯下身,碰了一下裴珺安的额头,问他还是很难受吗,然后找出了体温计。
“滴——”
“三十八度二,快好了。”
裴珺安也不觉得头疼了,只是思维有些迟钝,也许因为睡太久了,身上也汗黏黏的,他扯了扯领口说:“我想去洗澡。”
“会着凉。用湿毛巾擦一下吧,我去给你弄。”
第14章 老公爱我
海雾还未散尽,天边一丝淡白。
落地窗开了一条缝隙,纱帘轻轻拂动。裴珺安在朦胧的光晕中艰难睁眼,不再像昨天那样滚烫昏沉,只剩下一点余热未消的钝痛。
倦怠感让他整个人陷在床里不想动,裴珺安偏过脸,才发觉身侧是空的,只有一片平整的床单。
昨夜他抱着周煜贞,一边抬手臂方便男人给自己擦拭,一边语序混乱地撒娇,说好喜欢老公,你怎么这么好呀,最后恋恋不舍地攥着衣角,说怕传染。
周煜贞就亲了亲他的额头,应了好,把他安置好去了隔壁。
裴珺安下了床,身上是后来换上的成套睡衣,他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努力不发出声响。
隔壁的门没有关严,他慢慢推开,周煜贞果然已经醒了,正在换衣服。
男人只穿了条长裤,裸露的上半身线条流畅而结实,晨曦为他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轮廓都显得温存起来。
尽管努力放轻脚步了,周煜贞还是回过头,看到他后问:“怎么就醒了?感觉舒服了点吗?”
他走过来,微凉的手掌覆上裴珺安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后颈。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触感让裴珺安舒服得眯起眼,主动把脸颊贴到他胸口,蹭了蹭说:“老公你身上好凉,贴着好舒服。”
“已经不烧了,”他继续回答,声音里还带着初醒的沙哑,“就是有点没力气。”
周煜贞被他缠着,手里的衬衫一时都不知道放哪里,干脆打横将裴珺安抱起,一边往隔壁去一边说:“今天不和他们说话,在这里陪你。”
裴珺安的心瞬间甜软地化开了。重心微微失衡,被重新放回床上时他用了点力,搂住周煜贞脖颈的手带着他向下躺。
周煜贞只好顺着他的力气,拿手臂撑着床。
咫尺之间裴珺安看着他,想点头说好,那我整天都像现在这样黏着你,可话到嘴边,那种与世界脱节的微妙感受,以及周煜贞那句“凭借你自己的努力”,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