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引的肩膀和眼尾一起垂了下来,大约是背光的原因,那乌黑的眼珠里竟然一点亮光也无。
“只要他愿意,随便吧。”
——像是一声叹息。
谢惊鸿离开之后,方引在谢积玉的床边坐了许久。但因为镇定剂,谢积玉一直没有醒来。
短短几天,他瘦了不少,方引第一次在这个alpha的身上感觉到了虚弱,像是一个从来都保持完美的人露出了一个缺口。
方引拿起边上的水杯,用棉签沾了一点温水,轻轻地扫过谢积玉几乎干裂的唇。
这张嘴曾经讽刺过他、咬伤过他,也安慰过他、亲吻过他。
方引想起这些画面,只觉得已经非常遥远,像是发生在许多年以前了。
其实这样难受的日子,谢积玉原本并不需要过。
方引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覆上谢积玉的脸庞。
因为易感期,谢积玉体温还是有些高,当方引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皮肤的时候,谢积玉眉头微蹙,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不过没有醒过来。
“快点好起来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方引的手指温柔地在谢积玉的脸上抚了抚,声音却很释然,“无论你想离婚,还是找omega。”
本来谢积玉就没有做错什么,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他们的命运都拨回正轨。
方引没有去找池青,一方面觉得过去的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另一方面,他还是有点不敢面对他。
自从他和谢积玉关系公开的那天,方引便再也没有见过池青,两人的线上联系也彻底断了。
池青那天生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愧疚总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冒出来,牢牢地缠住方引的心。
与其说是不想联系,不如说是不敢联系。
他总会想起已经褪色了的学生时代,那些来自池青的关心和照顾是被自己的一念之私给葬送的,自己现在又有什么脸再去找他问什么事情呢?
不过方引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没有去找池青,反而是池青在第二天主动找了他。
方引望着池青发来的要求见面的消息,一开始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惧意,甚至下意识地考虑要不要当做没看见。
只是还没等他犹豫多久,池青又发了一条消息:你要是觉得你已经不想要跟我做朋友,那就当没看见吧。
方引还是答应了,见面地点定在了池青的家。
时隔几个月,池青没怎么变,穿着一身居家的休闲服,上下扫了一眼方引,声音倒是很平静:“进来吧。”
方引走进了门内,刚刚换好鞋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玄关处一个小提琴造型的琉璃摆件。
那是当时乔迁新居的时候,方引找一个手艺人特别定制的,当是给池青的礼物。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摆在这里。
方引望着池青的背影,心里陡然又愧疚了起来。
“好久不见。”
池青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方引的面前,热气袅袅的,模糊了方引的眼镜。
方引低下头,取下眼镜,用手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是啊,好久不见了。”
池青的目光这次在方引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方引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完全不敢回看过去。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池青道。
胳膊上的伤就像一条再也补不好的口子,方引的精气神和心力都慢慢流失掉了似的。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冬衣,不知道是冷,还是失血过后的身体没有调养好,衬得面色苍白,放在膝盖上的手竟有种嶙峋的感觉。
像极了冬日湖中,无力地折断在水中的残荷,只剩下了毫无生气的黑白灰色。
该怎么讲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很多事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方引对池青说出了时隔几个月的第一句话:“我没事。”
他的嗓音有些哑,停顿了几秒钟后下定决心般又道:“对不起。”
“生日没有邀请我,绑架的事情又不跟我说。”池青像是没有听见他的歉意,“要不是我主动问起,你是不是就当没我这个人了。”
方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顿觉什么解释都苍白:“是我的问题。”
“当然是你的问题。”
池青的声音果决地发冷,没留任何情面,然后用目光严厉地望向方引。
“你瞒着我那么多事,从来就没有主动告诉我的意思,我真的觉得我这个朋友当的很失败。”
池青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特别是谢积玉这件事。你都跟他结婚三年了,却一直瞒着我——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能这么随便。”
方引的头更低了,一截白皙的后颈露了出来,脊骨都将皮肤顶得凸起。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当时我只是想继续保留我们的朋友关系。”
“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告诉我,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池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大概率是会破坏的,只是不是你想得那种破坏。”
方引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池青,眼睛里终于有了疑惑的神情。
“你那么喜欢他,我要是跟你说了,大概也是走上渐行渐远这条路。”池青再一次深呼吸,然后望向方引,目光郑重,“其实当初在高中,我跟他之间从来都不是恋爱关系。”
方引眼睛极其缓慢地转了一下,很艰难,像是生锈的机器。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初我跟他之间,只是互相看中了对方的某些东西。我呢,家庭情况你是知道的,根本支撑不了我在小提琴这条路上走多远。谢积玉所拥有的东西想必你也清楚,他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给我,就足够我用了。”
方引有些不明白:“那你们当时,好像并没有否认?”
“是。我的目的是寻求一个庇护,以为他的目的是让那些追求者知难而退,所以一拍即合。”
方引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再次合上。
池青忽然站起身来,打开了电视。
与此同时,方引才找回一丝理智:“可是,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甚至,就在几个月前,我们提到了这件往事,你依旧没有跟我说。”
电视屏幕里播放着广告,池青把声音调小了。
“我拿了谢积玉母亲的钱,自然不能说,这是承诺。”
“钱?”方引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电视开始播放起了一部电影,是晏珩的经典之作,池青不停地快进,然后在一个中间的位置上暂停了下来。
画面里是晏珩的面部特写,直直地看着镜头。
“上次你提到我额头上的疤,我当时有些不高兴。”池青说着,站在了屏幕边上,面向方引,然后撩起了自己的额发,“这就是原因。”
两张脸都很好看,只不过晏珩大部分时候的造型都会把头发梳上去,而池青除了演奏会,日常还是非常随性地把头发放下来。
眼下相同的视角,又是差不多的神情,竟然看上去那么相像……
方引瞪大了眼睛,心像是一瞬间被锋利的丝线绞紧了,整个人都动惮不得。
“一开始认识,是谢积玉随手帮了我一个忙,没让我被兼职的店里的客人骚扰,而我当时,也只是单纯地感激他而已。”
“后来他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我生活圈的周围,也帮了我解决了一些麻烦。有人问起他也不解释,而我知道这样有好处,也没有说破。”
“接着就发生了那次露营事故,我的额头被撞了一道口子,但在等康复的那段时间,他就表现得非常奇怪,我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告诉我他要出国留学,几天后,我收到了他母亲的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趟。”
“那时候我才知道,谢积玉对我那么庇护,仅仅是认为我跟晏珩长得像而已,我也从他母亲口中知道他们俩过去的关系。再加上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他的妈妈怎么都不会允许作为受害者的儿子,跟绑架犯的亲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