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引抬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果到了那一步的话,我想我会的。”
“那你觉得你要是做了这件事,最后除了我谁会给你兜底?”方敬岁继续道,“还是你觉得你那个连面都不愿意露的丈夫会帮你?如果我真要你去陪那个姓申的,你觉得你可以拒绝吗?”
一连几个诛心之问让方引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他面色苍白,牙关咬紧,不想让口中的血流出来。
“你接下顾问的职务,你就可以现在离开。”方敬岁望着方引,似乎是给了选择,“否则,申茂兴现在离我们也不远。”
方引明白,方敬岁的选项根本不是选项。
让谢积玉过来公开身份是一个好到达不成的选项,让方引委身于申茂兴则是一个坏到达不成的选项。
所以方敬岁应该早就想好了,今天方引唯一且必须要选的就是集团顾问这个职务。
方引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可笑,他自己好像是笼子里互相厮杀的虫子,遍体鳞伤后得到的奖品只是能活下去而已。
方引抬眼望着方敬岁,雾蒙蒙的乌黑眼珠里有无尽的绝望、伤心和不可置信。
半晌,方敬岁忽然掐住方引的下巴,嗓音阴沉:“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毕竟是父子,他们二人的眼睛其实是很相似的。
只是方引的眼底像是有一层散不去的水,有时候澈亮,有时候冷寂。
而方敬岁在多年的权财算计之中,眼里积压了层层阴骘,怎么都散不开。
方引被掐得发痛,只能选择了那唯一的选项。
从休息室里出来以后,方引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才去了洗手间。
他将口中的血水吐了出来,双手撑在台面上,然后才抬头看向镜子里。
一侧面颊红肿,嘴角有血丝,身上的衣服将他的身体完美地包装了起来,显得精致又挺括。
他忽然开始怀疑镜子里的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堆被捏合进这件衣服的血肉。
方引低头,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漱了漱,然后红色的血水便落在白色的台盆里,异常显眼。
他随意抽了一张纸巾按在嘴角,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是许久未见的沈涉。
第44章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间,均是愣了一下。
沈涉的神态中没有以往那种厌烦,但方引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脸,而且眼神中有藏不住的讶异。
方引自知现在的自己看上去并不体面,但是他也没心情再思考再遮掩什么,只想回家安静地蜷缩着。
于是脚下仅仅只是顿了一瞬,便越过沈涉,继续往外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远,后面就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其中还伴随着沈涉的声音:“你的脸怎么了?”
方引走得很慢,脚步却未停:“被打了,也不难看出来吧。”
毕竟被人打在脸上,按常理来说碰见熟人尴尬是免不了的。于是这种时候,大家总会想出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谎言的理由,好让面上过得去。
但方引的话很直白,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沈涉跟上来,跟他平行:“谁打的?你就这么算了?”
所谓人上人的销金窟,在这样的夜晚总是格外糜烂。
他们路过一个个包厢,偶尔能听见从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基本都是放浪形骸的笑声包裹着令人胆寒的尖叫,很难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受什么样的折磨。
方引在电梯口前站定,按了B1停车场层,目光落在数字不断跳动的液晶面板上:“嗯,算了。”
沈涉静了一瞬,声音里都是不可思议:“为什么算了?对方是谁?”
“叮”的一声后,电梯门便打开了,方引跨进去站定,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知道答案也没什么意义,就这样。”
夜晚走廊的灯光昏黄,而电梯的灯光更冷更明亮。
在这样的光线下,方引白皙面颊上的红肿显眼,嘴角残留的一点点血痕更是刺目。
但他面上的神色又太空,像一张毫无褶皱的白纸,便衬托出了一股安静的诡异感。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沈涉大跨步走了进去,果断地按亮了一个楼层。
仅仅十秒,电梯就在那个楼层停了下来,沈涉看也不看方引,就拉住他的手臂往外走。
方引没有任何防备,就这么被他扯了出去,于是挣扎了一下:“做什么?”
“给你冰敷消肿。”沈涉自顾自地拉着他往一个特定的方向去,“你以为谢积玉会很喜欢看你这样的脸吗?”
听到谢积玉的名字,方引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谢积玉了,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相关动态。
只是,假如会碰到的话,他确实不想顶着这张脸跟谢积玉把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有关申茂兴的部分。
沈涉刷开了一个房间的门,指着椅子让方引坐下,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拿毛巾仔细地包裹了起来,又走到方引的面前。
他抬手悬在空中,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动作。
方引迟疑了一下,主动接了过来,然后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于是沈涉在另一边坐了下来,相顾无言。
冰凉的毛巾贴在红肿发烫的脸上,让人清醒不少。
但清醒的也不仅仅是伤处,还有方引刚才浑浑噩噩的大脑,他也注意到了眼下的气氛。
说起来也是有些尴尬,毕竟两人上次算是不欢而散,而且当时方引说的话也挺重。
不过眼下沈涉毕竟没有咄咄逼人,甚至还主动帮了自己。
虽然自从和谢积玉结婚之后,沈涉的态度便变得很差,但方引说到底确实是个心软的人,眼下便不好意思再冷着脸了。
沉默了几分钟后,沈涉倒是先开口了,声音里有些迟疑:“你脸上......是你父亲打的?”
方引一怔。
世家大族的秘辛来来回回也就那些,元晖集团最近又闹笑话,传出去也是不足为奇。
推测打人者是方敬岁倒也很合理,所以方引回答得也坦然:“是。”
沈涉倒是没有看笑话的意思,面上只有好奇:“为什么?”
“不如他的意,自然是这个下场。”方引不愿多说细节,他放下手里的冰毛巾,站起来,“今天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沈涉也站起来,只是他的样子有些奇怪。
沈家这样的政治世家出身,沈涉少年的时候算是比较爱玩的那一类,成年后收敛了许多,城府也有所凸显,现在大部分时候充当一个冷眼旁观的幕后者。
只是眼下,他垂在身旁的手有些焦躁地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某件事情的样子。
半晌,他才开口:“谢积玉最近,还好吗?”
方引想了想:“应该挺好的吧,只是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沈涉不自觉地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引:“你知道他在哪里,或者他最近在做什么吗?”
他面上的凝重的神色不像是假的,方引心下了然,原来他今晚伸出援手是为了这个。
只是方引也有些讶异,毕竟沈涉跟谢积玉才是好朋友,想探听好朋友的境况也不该拐弯抹角地通过自己啊,大可以直接去问。
难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导致没办法正面联系吗?
只是从晏珩入院那天,他们在医院病房相遇的匆匆一面之后,到今天也没再见过,方引也确实没办法回答沈涉的问题。
“这个我不清楚。”方引顿了顿,但沈涉这个表情确实少见,便不由地担心起来,“他是发生什么了吗?”
沈涉没正面回答,转而又问了另一件事:“我听说,你是晏珩的主治医生?”
方引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几乎要被搞懵了,这又跟晏珩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想起谢积玉和晏珩父女之间相处的模样,确实表现得很熟悉的,难道沈涉知道什么内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