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勉强自己。”
贺松风挥开面前的手。
他拧着眉头,一脸的为难,两只垂下的手攥住衣角,焦虑地来回打圈。
他没说,张荷镜也看得出来。
但张荷镜没问,陪着他继续走。
距离校医院越近,贺松风身上的焦虑就越重。
毫无底气,脚步悬浮,越走越慢。
明明是受伤的人,却打心底的抵触医院。
在距离校医院一百米的地方,贺松风忽然停下脚步。
他仰起头,望着天,手指按在人中处,左右擦了擦。
贺松风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态,他的手也一起抬起来,他瞧着指腹上厚厚一圈污血,闷闷地说:“你回去吧,不用陪我。”
张荷镜的手冷不丁地贴到他后脑勺上,贺松风浑身紧绷,他以为又要再来一次那样的无妄之灾。
张荷镜的手像温柔的枕头,轻轻托住,再缓慢地调整幅度,并安慰道:“不要抬头,血会倒流进喉咙,小心堵塞气管。”
赶在贺松风冷漠地撇清关系前,张荷镜先收回手掌,同时笑呵呵地说:
“我不想回去上课。”
张荷镜笑得自然,鼻梁上托起的黑色镜框被捏住摘下。似乎他真的没有在可怜同情贺松风的狼狈,而是在为逃课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但贺松风依旧是那副难为情的模样,他已经尽力在掩饰自己的局促,但没钱就是没钱。
张荷镜伸出手,把贺松风频频揉鼻子的手压下来,捏在手掌中温柔地搓了搓:
“是程以镣打的,由他赔偿。我先替你垫着,你后面再还给我。”
“是的,这是程以镣的错。”
贺松风自我安慰,这才小小的出了一口气,许久没有走动的双脚终于往前迈出一步。
从这里到医院的距离,也终于是在双方共同的努力下,从一百米,进步到九十九米。
贺松风在房间里接受检查,张荷镜站在门外,他抬起手搓了搓指腹已经干涸的鲜血。
“嘶——”
张荷镜嘴唇微微张开,舌头抵着上牙膛若有所思地扫过去。
思考不过三秒钟,指腹的污血点在下嘴唇。
送进唇中,含住舔舐。
和那日的水珠一样,原本是什么味道,就是什么味道,并不会因为是贺松风身上的就充满异香。
可一旦想到这是来自贺松风的,心态不免变态起来,就算没有异香,也依然会幻想出异香。
事随心意。
偷来、窥来、抢来的,更是格外的香。
张荷镜很是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待他吐出这口气的时候,指腹的血已经舔干净,检查室的门也拉开一条小缝。
贺松风先走出来,他额头正中央和右侧颧骨各贴着一块敷料,鼻子里都塞着一团可怜兮兮的棉花团。
“没什么大碍,这几天注意伤口就行。”
“嗯。”
贺松风忽然揪住校医的袖子,没习惯戴着鼻塞说话,于是声音听起来软绵绵,含糊糊:“窝阔以躺嘬休息一下吗?”
“当然可以。”
校医给他指了个方向,贺松风道谢后,无视张荷镜的存在,自顾自地走过去。
开门,不着急进去,先无声地观察一圈环境,再轻手轻脚地往深处走,找到最角落的病床,还要拉上帘子,这才敢半坐在床沿,两只手深陷在床垫里,紧紧扣住,小口地传出一口放松的气。
至于张荷镜……
似乎永远都在被贺松风忽视。
张荷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贺松风的床边,站在背后,垂眸眯眼,危险地凝着贺松风露出的那一节雪白的后勃颈。
那么瘦弱,那么单薄,连脖子都跟天鹅颈一样细窄。
一掐就断。
张荷镜抬手,把拉紧的垂帘撩出一线缝隙,快速环顾一眼。
这个时间段的休息室空无一人,他们两个是唯一到访这里的。
摄像头的死角,同时贺松风又自己把帘子拉起来。
到时候只要掐死脖子,扼住贺松风所有的呼吸和求救声。
便是——
一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
而破碎感将会是这具瓷娃娃最好的打扮。
张荷镜的手半圈着,对准贺松风的脖子。
低头,俯身,无限地逼近那一节雪白柔软的颈子。
手指没入浅浅的发丝里,就差一点——
马上,马上。
马上就能——
贺松风猛地感受到后背一凉,迅速转身,拘谨地盯着突然凑到跟前的张荷镜。
他盯着张荷镜半圈的手,那只手看起来是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塞着那一个突兀的水杯的话。
“口渴吗?”对方自然地问,“我担心你口渴所以接了一杯水。”
贺松风垂眸,警惕地扫了一眼杯中液体,而后迅速摇头。
“你别和程以镣一般见识,他没脑子,从小到大豪横惯了,家里有权有势,在这个学校就是小皇帝。”
贺松风没作声,嘴角不开心地垮下去,在心里小小声埋怨:这是拉偏架!这不公平!
张荷镜轻轻拍拍贺松风的肩膀,把人当小蘑菇似的,拍掉身上晦气:
“我没有在劝你当受气包,你别生我的气。”
贺松风被拍得身子轻颠,垮掉的嘴角赶紧收起来,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化。
张荷镜把水杯放进贺松风的手中,两个人的手指有短暂一瞬的接触。
“我和他只是认识,算不上朋友,能帮得上你的,我都会帮你。”
突然的,贺松风就发现张荷镜不知道是何时坐到他身边来的,两个人并肩坐着,手同样都垂下搭在床沿边,扣着床垫。
两个人的手指之间,大约只隔着一厘米的距离。
只要有一方有意,随时都能让折起的手指叠在对方的手指上。
校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消毒水气味,味道很特殊,吸一口气连带着身体内脏都仿佛经历了一轮大清洗。
肩膀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空调的冷空气吹动垂坠的遮挡帘,布帘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面料摩擦发出轻盈地沙沙声。
像温和的风铃。
灯很亮,白得晃眼睛。
但贺松风坐着的位置却很特殊,这里是死角,既照不见窗外斜进来的热烈日晒,又拉着帘子躲掉房顶中央的白色大灯。
角落迷漫着柔和的薄荷青色,像浸在游泳池中,水波纹掠过眼前,而身体漂浮水中。
时间仿佛在这里暂停,没有身份,没有矛盾,无尽漫长地在薄荷青的水池里飘荡。
直到,张荷镜主动将手,轻轻地碰触贺松风的指尖,浅尝辄止。
贺松风转头,于是视线在这一刻对视。
不清楚是默契,还是张荷镜的早有预谋。
而贺松风在视线对上的瞬间,又急忙忙地低头垂眸,只是不等他将这套动作做全,张荷镜的手托起他的下巴。
张荷镜向他的方向微微俯身,动作很慢,给足贺松风的逃开的时间。
是吻是逃,由贺松风决定。
张荷镜这些看似体贴大度的细节里,其实藏着他对贺松风的不屑与看轻。
这时的他,自信地过了头。
竟认为二人的关系在经历短暂的友好后,贺松风就会喜欢上他,会愿意接受他的亲吻。
张荷镜的自信栽了个大跟头。
从来没有拒绝过什么的贺松风,这一次连别开脸躲闪都不是,而是主动且坚定地将张荷镜推开。
一双手撑得笔直,杠在他们胸膛之间,带着不容错开的肯定,将人越推越远,直到他们之间那点不多的柔软,全都被瘦削的骨头戳破。
就连先前手指点着手指的温存,顷刻覆灭。
水杯泼摔在地上。
清清冷冷。
只剩下贺松风对张荷镜,一字一句敲出来的疏远与警告:
“注意分寸。”
张荷镜的一只手里还捏着他的眼镜,他脸上虽还保持着淡然、体面的笑,但实则那副眼镜已经被他青筋暴起的手掌攥得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