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门全开,入目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正经东西,以藏传密教和泰国那边神神鬼鬼的东西居多,香烛和各种诡异的气味混在一起,像一把榔头劈头砍下,扑得人神志晕眩。
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拨开遮掩视线的垂帘,从里面走出来,礼貌迎接:“张先生,请进。”
张荷镜将手里紧握了一路的头发移交,同时忐忑不安地发问:“大师,这样做他真的就会开始对我改观吗?”
女人没有回答张荷镜的问题,而是垂手,示意张荷镜跪在神龛前。
张荷镜照做。
女人拿着这撮头发进行了一系列让人看不懂的操作,用着各类金光闪闪的法器,表演着神秘莫测的施法。
贺松风的头发在经历一系列的祈福后,被放置在神龛上供奉,从小碟所谓圣水里播撒出点点福音,最后用着翠绿的枝叶条拂过张荷镜的发顶。
“跪拜,并向祂许下你的愿望。”
女人下令。
张荷镜照做,向神龛深深叩拜,并于心中默念:
“我想他爱……不,我想要他只属于我。”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膨胀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一分钟前,张荷镜惴惴不安只求贺松风对他改观,一分钟后又从爱,果断改口成私人所有。
无关情爱,自私的占有欲在蠢蠢欲动。
女人从头发里揪出一小部分,装进一枚铁制的镂空金属球里,并说:“心诚则灵。”
张荷镜拿出手机,对准神龛下捐款箱的二维码,虔诚地问:“多少才算心诚?”
女人反问:“张先生觉得心上人值几多钱?”
张荷镜呵呵笑,大手一挥,五个九转出去。
数字长长,数字九九。
长长又久久。
张荷镜手腕上的实木手链被摘下,最中央的木块被取下,取而代之是镂空的金属球,一团如触手般惊悚的头发团在金属球里无辜晃荡,被木头块撞出叮咚响声。
张荷镜重新戴上手链,借着店内橙黄到诡异的光线,抬手又仰头,眼镜冷硬地顶着金属球表面。
张荷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贺松风此刻就被困在这枚小球里,逃不掉,全方位被他监视。
张荷镜放下手链,双手合十,闭目向神龛深深鞠躬,并表示:
“我会诚心的向菩萨祈求他多怜爱我一眼。”
野庙的卷帘门随着张荷镜的离开,又一次轰隆下放。
夜里的光彩依旧混乱,像吃了毒蘑菇般绚烂无比,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样的夜晚,处处写着危险。
贺松风在哗哗的水流下,洗了自己一整夜,洗得苍白表皮的毛细血管破裂,浮出惊悚的紫红色,像被人扒了一层皮似的。
浴室的水汽充盈到极尽窒息,胸口如鼓在擂的心跳声,正在警告贺松风。
马上就要缺氧,而你也马上就要晕倒。
贺松风这才关了热水,晃荡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冲到洗手池边。
两只细竹竿的手臂,忿恨地拍在台面两侧,仅用这两根细杆子,支撑全身力量。
手臂也好,身体也好,都脆弱随时要折过去。
镜子被水雾蒙住,他看不清现在的自己。
于是他抬手,擦在镜子上。
镜面冰凉,犹如一只手霸道插进他被热水灼过的手掌心。
似乎在同谁十指紧扣。
“晚上好。”
贺松风跟自己问好。
镜中的贺松风面无表情地审视他。
贺松风心觉自己背叛了它,急匆匆解释:“我没有对你不忠。”
水滴贴着掌心滑下,在镜中人的眼下涂上一滴眼泪。
“你不要哭!”
贺松风命令他。
很快,贺松风就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又急忙忙安慰:“我只喜欢你,我也只喜欢和你做。”
镜中人还是那副模样,木讷的,疏远的,用着冰冷包容贺松风的滚烫。
贺松风只好继续安慰:“我是脏的,我一直都不干净,你不是也知道这件事吗?”
贺松风自己也委屈,本来是想找对方讨个安慰,却无端端被厌恶了。
“你要理解我,我也是在为我们好。”
镜子又起了一层雾,贺松风赶紧用手擦去,凝结的水珠在镜面越流越多,镜中贺松风的眼泪也越来越多。
贺松风再一次地抹去眼泪,吸了一口气,摆出轻飘飘地笑容,悄声安慰:
“程其庸能帮我出国,只要我拿到资格,我们就彻底从这里离开,谁都不要。”
说着,贺松风踮脚,把一条腿搁在台面,像爬山一样,身体靠着双手和那条腿的力,直直地往上攀去。
再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高度后,上半身缓缓往前倾,直到贺松风占满流水的赤.裸.又滚烫的上半身都贴在镜面时,这才迷迷糊糊地扣住镜中人的手,依恋着,迷恋地轻声表白:
“你和我,只有你和我。”
贺松风没有等来镜中人的回应,只有静默地冰冷包容。
贺松风想,这就是他暗恋对象的体温,对方一直都是这样清凉沉默,而且永远敞开怀抱迎接他,现在也一如既往。
他永远不会拒绝他,永远注视他,永远包容贺松风一再越界的举动。
贺松风侧脸闭眼,把脸颊也放在对方静悄悄的身体里。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时间、空间在此泯灭,情感、理智不复存在。
拥抱相依,十指相依。
正如贺松风所说的,只有你和我。
他和他自己,暧昧热恋。
“我喜欢你,那你呢?你有原谅我吗?”
贺松风的声音小小,像小老鼠偷灯油似的,战战兢兢,生恐惊扰了谁似的。
贺松风等不到回答,他抬头看去,对方竟默契地与他对视,淡笑着。
贺松风松了一大口气,被原谅了。
贺松风这才敢放心地亲昵吻在镜子上,垂眸露出眼皮上的黑痣。
他和他的黑痣抵在一起,指尖按着指尖,鼻尖顶着鼻尖,抵在一起,按着镜面,轻轻地蹭动。
像两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倚靠在一起取暖。
贺松风的体温比他的爱人高,所以他爱人冰冷的存在,那么的清晰可见,像是从镜子里活过来似的,将他彻底拥抱。
贺松风难以控制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娇娇喘息,他享受的很。
“我要你帮我清理干净。”
贺松风向对方撒娇索取,甚至还懒洋洋闭着眼睛,简直就是在发号施令。
对方依旧没有拒绝。
贺松风仰头,倾身。
简直恨不得一头扎进镜子里,这哪里是镜子,这是生在水里的水仙花,看得贺松风几乎要溺亡在自怜自爱里。
“呃——”
贺松风双手撑着台面,迷迷糊糊的又一次的往上爬,往镜子前钻,想要更靠近冷冰冰的镜子幻影。
他的身体下意识倚靠洗手台边缘。
结果冷得他一激灵,两腿一软摔坐在地上。
他迷惘地抬头,发现爱人不见了,赶紧又忍着尾椎骨的刺痛爬起来,重新拥抱爱人。
贺松风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什么是现实和幻觉,或者说他已经接受自己和自己的自怜自爱。
贺松风心甘情愿的沉溺。
毕竟,他只知道现在的他有人爱,有人在乎,有人能陪着他说说心里话。
因为这是他的自救。
“说你喜欢我。”
“贺松风,我喜欢你。”
贺松风舒畅地喘出一口悠长的气,湿漉漉的水汽趴满全身,像是镜子里贺松风的眼泪掉在他的背后那么真实。
“贺松风,我没生你的气,也没觉得你不干净。”
“你太可怜了,我亲亲你。”
“利用完他们这群按/摩/棒,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贺松风听得这样的话,两个贺松风都泪汪汪地对视。
小可怜们对镜互相安慰怜爱,手掌与手掌贴在一起,只想穿过他们之间那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真实地抱抱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