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笑,是因为对面压根不是钟天成,而是捧着钟天成手机的钟冉。
牧元淮戴着耳机,小姑娘在对面给他分享刚搭好的积木,还说今天给他的“水果”必须好好保管,下次再给他带其他“水果”。
牧元淮手指滑动键盘打字,又直男又心大,也不管对面小孩识不识字。
祝璟摩挲着厚实的塑封包装,视线却落在远处,明晃晃逡巡着牧元淮此刻脸上的表情,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片刻,他将真空包装的酱板鸭放回桌上:“拆不开。”
“用刀划。 ”
“你来吧,我有点头晕。”
话音落的瞬间,牧元淮仿佛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立刻放下手机,干脆利落地起身:“你又发烧了?”
“没……”
祝璟的话被牧元淮的动作生生截断。
男人紧抿着唇,唇线清晰,表情严肃。紧实流畅的手臂举在半空,微凉的手背紧贴他的额头。
祝璟怔愣。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祝璟可以清晰感受到下巴处若有若无的湿热呼吸。一下一下,如同某种猫科动物舔舐他的下颌,湿漉中带着一丝痒意。
祝璟后知后觉地垂下眼。细密纤长的睫毛隐在那人手掌的阴影下,视线也被遮挡了一半。
他看不见天花板,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入目只有牧元淮近在咫尺的脸。
牧元淮长相优越,面无表情时唇线异常清晰。
他时常冷脸,大多时候给人的感觉是凌厉淡漠的,像一杯加了冰块的气泡水,动一下就滋滋冒凉气。
祝璟目光不加掩饰,在阴影遮蔽下,放肆地勾勒着对方的眉眼。
他思绪很慢,一点一点地打量。
……发旋微弯,眼尾很长,轻轻上挑,分明是一双多情的眼睛,尤其在他挑眉看向你的时候。
牧元淮收起手,眉心一皱:“闹呢?额头比我还凉。”
“不晕了,可能低血糖。”
牧元淮强调:“你中午吃了两碗面,一个卤蛋,一块大排,一碟肥肠。哦,还有一杯咖啡。”
“消化了。”祝璟说着把酱板鸭递给他。
牧元淮:“。”
他俩体型差不多,他高中那会儿有那么能吃?
无语过后,牧元淮麻木地撕开酱板鸭的真空袋。
两人坐在桌前分吃一只鸭子,途中祝璟手机响了好几声,牧元淮嫌吵,拖鞋往他腿上踢了踢,示意他回消息。
祝璟这才拿起纸巾盒上的手机,点开一看,全是林天瑞的语音。
“喂喂喂——前几天聊一半失踪到现在都不回我,非要我发消息轰炸你是吧?马上就开学了,你见到我不会心虚吗?”
“啊——游泳去嘛,去嘛去嘛,回我一下行不?我拿我爸卡,而且那里新开业,绝对干净!!!”
“我还请你吃饭!火锅怎么样?不然去牧哥店里?就用小爷拿到的进步奖学金,整整五百块,我全请你!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天瑞的语音一条不落全被祝璟外放了。
牧元淮听见进步奖的金额,挑了挑眉:“进步奖五百?你们学校挺豪横,我们以前就二百。”
“二百?哥哥拿过?”
牧元淮放下鸭腿,男人的自尊心上来了:“怎么着,就算只有二百,那也是我自己挣的,别以为你拿个一等奖很不起。”
还不是靠我养着。
祝璟云淡风轻:“我拿的特等。”
“……滚。”
牧元淮骂完想起一件事:“你同桌的奖学金都发了,你的呢?发了么?”
祝璟缓慢咽下嘴里的鸭肉,表情不变:“刚发,昨天才到账。”
昨天才到账?
牧元淮狐疑:“到账短信我看看。”
“内存不够,删了。”
“拿来。”
牧元淮不为所动地问祝璟要手机,僵持了半分钟,某人还是乖乖将手机递了上来。
牧元淮快速浏览短信页面,没有一条银行短信,只有一些杂七杂八的app登录验证码。
“……行吧,你们特等奖学金多少钱?”
手机在对方手里,祝璟压根没说谎的必要。
他冷静地擦干净手,吐出三个字:“一万五。”
牧元淮:“…………”
一万五?!
这是一所高中设置的奖学金?怎么比他大学还高???
每学期领一次,一年三万,再加上零零碎碎赛事的奖金和高考奖金,光是高三一年就可以攒下一笔可观的数目。
穷鬼翻身?
想到一半,牧元淮的手指忽然在桌上顿住,微微弯曲的脖颈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盯着被拆了半只的酱板鸭,思绪卡了几下,一股违和感飘了出来。
上次家长会从祝璟班主任口中得知,祝璟每次考试名字总是稳稳占据榜首。这种优秀的成绩,怎么可能只在高三才拿奖学金?
无人问津的电视在他身后播放着广告。牧元淮余光瞥见祝璟低头收拾垃圾,微凸的肩胛骨在白T恤下若隐若现。
他突然意识到,祝璟身上藏着太多违和的细节,而之前他从没想过细究。
“你……”牧元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指尖无意识地触摸着白瓷餐盘。
金红的夕阳透过露台斜照进来,打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上,连尘埃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辉。
祝璟闻声抬头,细密睫毛下的眼睛像一口井,平静得过分。
牧元淮喉咙不自觉滚动一下,呼吸突然沉重起来,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撑住桌子倾身,木质餐椅的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以前的奖学金呢?”
话一出口,牧元淮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祝璟瞳孔轻轻缩了一下,又忽然想到什么,将垃圾袋打上结,平静回答:“花完了。”
“花完了?”牧元淮眉毛拧起,追问又快又急,“怎么花的?谁花的?”
他脱口而出三个问题,却独独没问祝璟“是不是你自己花的”,仿佛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他排除在外。
那些他未曾细究的细节忽然如同滚珠串成了一条线。
年年都发的奖学金,空空如也的余额,到期不再续约的房子,以及一位昏了头的母亲。
牧元淮突然按住祝璟的手腕:“你的奖学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人,鼻梁跟着眉心一齐蹙起:“是不是给牧兴文了?”
话一出口,牧元淮自己先摇头否认了:“在牧兴文手里,但不是你给的。”
祝璟微微后仰靠着椅背,未说出口的话都凝固在这个默认的姿势里。
半晌,他“嗯”了一声。
果然,牧元淮直起脊背,握紧了拳头,指尖攥到发白。
追问时,他的胸口一直死死抵着桌沿,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膈得有点疼。
“这个混蛋……”牧元淮胸口翻涌着熟悉的恶心感,咬牙切齿道。
他踹了一脚垃圾桶。
牧兴文……这个在他记忆里待了二十五年,被他恨了十年的人。
“——你妈不是有钱么,为什么非得连你的钱一块儿拿?你能有几个子。”牧元淮蹙眉。
奖学金在全款别墅的面前不过九牛一毛牧兴文连这都不放过?
祝璟依然靠在椅背上,狭长的眼尾缓缓扫过天花板,嗓音平静到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能有什么钱,卖房子换的罢了,再从前夫那连哭带闹讨来一部分,堪堪付了全款,连装修都没剩。”
林晓晞从他那拿走的一部分,具体用途他并不清楚,左右不过花在她自己和那男人身上。
钱不够装修这事,牧元淮早就猜到了,否则以牧兴文藏不住的性子,早该在朋友圈发布喜讯了。
之所以不发,是因为担心他那帮亲戚呼朋唤友地参观他的毛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