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舍春看得挺乐呵,姐弟俩看着都是不爱黏糊的人,结果父母宛如终身热恋,也挺有意思的。
他一开始还很有自知之明地只瞄准那几道清淡菜吃,地三鲜、过桥豆腐、玉米排骨汤,都相当鲜香,足以满足口腹之欲,奈何那红红绿绿的大几盘诱惑力与杀伤力同样惊人——红的是辣椒,绿的也是辣椒,色泽发亮,香气扑鼻——他筷子一动,不自觉便戳到擂辣椒皮蛋里,又去夹农家一碗香,抱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豪迈心情拌着饭吃了两口,便知道闻诚明必然是手下留情了,选的这尖椒颜色明亮唬人,实则就一点发涩的辣味,刚好够外地人尝个体验,估计有谁特意嘱托过。
他们吃饭时都不大说话,一切的谈资都真正落在了“茶余饭后”。卞舍春还准备帮着收拾,结果就看着扶载望把碗筷都塞进了洗碗机,得意地挑了下眉:“科技改变生活。我刚买的,挺好用,你俩以后要是住一块也可以买一个。”
“啊,”卞舍春自己都暂且没考虑过这件事,但还是自然地应道,“行,哪个牌子的?”
她报了个大牌,把手上沾着的油渍冲掉,突然道:“我以前以为闻于野会一直单身。像我一样。”
卞舍春下意识绷直了脊背。他猜测着扶载望接下来会说什么,是告诫,是祝福,还是疑惑?
都不是。他们家的人从不置喙他人选择,哪怕是至亲的。
扶载望只是顿了一下,平静地说:“他一定很爱你吧。”
这句话让卞舍春觉得自己的心小小地颤抖了一下,并不是惊涛骇浪,这个事实他早已知晓,但听到另一个了解闻于野的人这样说出来,他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缆车上的通话时间,他的心泛起一阵相似的涟漪,层层叠叠,经久不息。
淡然投下这平地一声雷,扶载望真的就再没多说什么了,她和卞舍春一起回到烤火桌旁,和家人一起剥着橘子聊着天。
“瓜子有个别名叫‘鬼伸手’,意思是不知不觉就伸手又一把,”卞舍春咽下甜蜜的汁水,又捞了一颗,“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该给沙糖桔。”
“确实。”扶载望赞成道,“闻于野小时候一个晚上能吃一箱。”
突然被提到的闻于野愣了一下,质疑道:“我吗?”
扶鹤声看他一眼:“你小时候是能吃,抽条快。”
卞舍春心想什么抽条要一晚一箱沙糖桔啊,这不就是上瘾了吗。看来哪怕是闻于野也无法抗拒不良诱惑呀!他又美滋滋地嚼了一瓣,纠正自己,这也没有什么不良,就是纯诱惑。
父母总是很爱聊孩子小时候,卞舍春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因为他真的很好奇。扶鹤声讲起劲儿了,几乎把闻于野目前为止的一生都透露完了,全然不顾某些时候他试图阻止的一声单薄而无奈的“妈”。闻诚明也在兴头上,开了一瓶陈年的好酒。
卞舍春倒了酒,在喝之前跟闻于野低声说了句:“我喝酒没数,你稍微看着我点。”
闻于野点头应了一声,又摆正了身子,托着脑袋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偶尔纠正一些细节,一派平静。但卞舍春干了一杯再回头看他,却发现这人嘴角微翘,俨然在憋笑。
发现闻于野在因为他暗爽这件事让他也有点微妙的暗爽,卞舍春又干了一杯,觉得这一次的酒喝得和以往都不太一样,心率升高,血液加速,但亢奋的精神中,总埋着一份安定的踏实。
卞舍春笑着,和他们说着话,窗户外是零星的,并不辉煌的灯火。有爆竹声,但盛大的烟花连影子都看不见。他因醉意而格外灵动丰富的思绪随着视线一起飘远,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呛人的辣椒味从家家户户的窗口里窜出,星星在远方蜿蜒的山野中闪烁。
他想到,闻于野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生,长大,生活。他带着DVD去朋友家的烧烤店看动漫,他在本地最好的高中当第一,他从一个听话的闷葫芦,长成一个拽拽的小冰山,再成为一个有点冷淡,有点迟钝,又有点温柔的闻于野,他一个人,承载那么多爱,那么多期待,走过万水千山,来到了他的身旁,欣赏他,爱他,又带着他回到这片平凡的故土。
卞舍春发出一声微小而绵长的叹息。这一切,让他觉得非常,非常幸福。
第36章 深冬以后
卞舍春在闻于野家里待到初四,那几日他肉眼可见地心情很好,桌上有永远吃不完的年货,半夜玩手机偶尔被烟花吵到,餐桌上没有败兴的话题,只有长辈自顾自的闲谈。他感觉自己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少年时,也忍不住说一些幼稚且没营养的话。
闻于野也放下了所有的工作,陪扶鹤声嗑瓜子,跟闻诚明写春联,被扶载望拿着新买的西装外套比比划划。原来他关掉闹铃也会赖床,有次醒来已快吃午饭,他走出房门时还有些怔忪,被难得早起(指十点以前)的卞舍春好一顿嘲笑。
有一天他们两个讲了一下午的冷笑话,起因是扶鹤声突然兴起,当着孩子面喊丈夫“小明”,扶载望有样学样,闻诚明避之不及,一个年过半百的帅老头硬生生被喊成了小学生,一时颜面全无,又实在惧内,只好把自己闷进了书房。
卞舍春当然是不敢笑的,但是被激发了莫名其妙的灵感,凑到闻于野耳边偷偷讲:“我想起一个笑话。”
闻于野嚼着麻辣豆干:“你说。”
“从前有个人叫小明,”卞舍春一边说,一边自己先忍不住笑,“小明……没听见。”
闻于野反应了半秒,随即有点无语地笑了。
“还有还有,”卞舍春又想起来了,拍拍他胳膊,“你知道花的小孩是什么吗?”
闻于野配合地答道:“种子?”
“是米啦,”卞舍春笑眯眯地捞过桌上放坚果的果盘,咔嚓打开一颗花生,“因为花生米!”
“……有道理。”
“诶还有还有……”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难怪长大爱写剧本,卞舍春大概从小就是那个会讲最多冷笑话、脑筋急转弯和鬼故事的小孩,笑点又低,边说边笑,没完没了。
闻于野听着,有时勾勾嘴角,偶尔无奈地看着他自己笑个没完,当然也有真被逗笑的时候。卞舍春说累了,他也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存货和他打个对垒,那种波澜不惊的语调,讲别的差点意思,讲冷笑话正正合适。
讲情话也合适。
他不会叫什么宝宝亲爱的,说过最过分的称呼可能就是一声“堂客”。平日里他叫卞舍春,总是连名带姓,亲昵点便去掉姓。“舍春”两个字,讲出来像念诗。被他喊的人每每听见,嘴上照常应,心里总在笑,觉得老派,又受用。
长辈在家,他们自然不会黏得太过分,卞舍春有天在厨房勾着他手,被扶鹤声撞见,虽然见多识广的妈妈连眉毛都没动,掠了一眼,把刚买的一箱赣南脐橙搬进厨房的角落,拍拍手又走掉,自然得像只是看到两只鸟互相梳了梳毛,但做小辈的还是难免吓一跳,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闻于野看在眼里。他们家客房窗户挨着放杂物的小阳台,闻于野那天深夜从阳台敲他窗户,说,要不要去吃烧烤。
卞舍春正坐在窗前赶稿,入神时被打断,心猛地一跳,仿佛回到小时在被窝里看漫画被抓的时刻,抬头看见他,才弯起眉眼笑,干嘛,罗密欧啊?
“嗯,朱丽叶,”闻于野这些天被卞舍春拉作好多剧集里的角色,演尸体,演警察,甚至演小三,早已习惯了陪他演戏,但他的台词总是这样清晰而平淡,“要跟我私会吗?”
卞舍春拼尽全力都无法压下嘴角,被感染得罗曼蒂克情结上头,有门不走,利落地推开窗翻出去:“要!”
有门为什么不走——闻于野忍住没问出口,只是勾下嘴角:“……好身手。”
说是要吃烧烤,但时卓家还没开门,他们也不想光顾别家,于是散步去附近的小公园逛了逛。所有的游乐设施都没在工作,显得很暗,只有几家餐饮店还无休,夜宵的味道在四面八方不住升腾。人工湖边上的灯带坏了,只有一点云后的月光照亮湖水,他们靠在栏杆边上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