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的很快,仿佛那天抢救室外面不耐烦地说永远不可能是兄弟的人不是他,何毓秀压住心中的不适,到底没忍住,开玩笑一般:“这么关心我,还在我昏迷的时候去跟别人喝酒?”
车内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何毓秀本来不想过问太多,但他发现自己真的很讨厌金煦这种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压力巨大的时候对着PPC一通发泄之后,对方像知心老大哥一样来了一句:我理解你。何毓秀条件反射地想要回复:滚。
一堆拟态代码而已,装什么人。真当自己是硅基影帝呢?
现在的金煦在他眼中就跟二进制戏精没什么两样。
明明没有在乎的机制,却还要装得很在乎,非常虚伪。
“不是单纯去喝酒。”金煦解释,“是和东辰那边的收尾宴,你昏迷之后,谈判还在进行,我总要露个面。”
东辰……他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弹窗浮现出来:权限不足,您已被踢出频道。
何毓秀的心脏一阵发紧,他调整了一下稍显紊乱的呼吸,道:“谈得如何?”
“大获全胜。”金煦露出笑容,道:“我们砍下了他们的控股权。”
我们?何毓秀下意识想要讥讽,我不是已经被你踢出来了吗?!
固然这其实是东辰那边在故意制造动荡,可金煦拥有会议室的最高权限,这代表着自己被踢出经过了他的默许。
何毓秀点点头,道:“看来即便没有我,你们也同样可以完成的很出色。”
“这件事还是要归功于你,如果不是你前期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控股权也没那么容易拿下来。”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对我出手?”
“有过预案。”
何毓秀笑容温和:“具体说说。”
金煦稍微坐直了一些,公事公办地道:“他们原本坚持控股,是因为你是主导方,报告你主写,评估路径和逻辑框架都绑定在你身上,他们防备的是你,不是项目。”
“所以我放任你被踢出会议,拿掉你的署名,重排结构,调整提报流程,再用别人的名字重新送上会。”
“他们默认你已经被撤换,项目中枢完成交接。我再提议修订投资条款,对方判断我方核心已变,认为新窗口更温顺、更可控,立场随之松动,控股条款也就顺势让了出来。”
说罢,他又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看着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欣赏:“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何毓秀听懂了,就是先把他送上台阶,引来所有聚焦与猜忌,接着再将他从台阶上踹下来,像是某种‘审慎变阵’的牺牲方案,不需要沟通,也不需要解释。
这就是他在金煦眼中的价值,一个执行壳体。前期用来兜底主导,后期作为弃子再上谈判桌,就能把控股权稳稳收入囊中。
做完了之后,什么奖励都没有,金煦只需要一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他就会心满意足。
我可真是一把好兵啊。
这么多年来,金煦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在利用他,可每当他说出那句:我们大获全胜,他就总能在那句“我们”里面找到一种荒谬的归属感,仿佛他口中的“我们”,真的包括自己。
即便是在自己在抢救室两进两出之后,他的语气里面依旧没有半分慰问与愧疚,只是一种奖励,一种不自知的施予,仿佛上位者俯瞰棋盘之后的仁慈口吻。
“你很清楚我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多少心血。”
“当然。”金煦神色凝重了一些,道:“你之所以会进医院,就是因为你没有合理分配体能负荷,过分透支导致自主神经系统失调,内分泌紊乱,心血管系统供血不足——再晚一点,就会发展成急性心源性猝死。”
最后,他用自己的眼睛很用力地盯着何毓秀:“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何毓秀没准备被他气到的。
他再次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向窗外,道:“到家了。”
不该不相信科学的。
好友宋即安曾经说过,想要让金煦把他当家人,就是一个妄想。再多的付出也不过是把真心塞入碎钞机,只会血本无归,奈何自己不信邪,他总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却选择性地忽视了金煦天生怪胎这件事,他的基因序列里面就没有情义这两个字。
二十九年来,他跟金煦谈感情,金煦跟他谈数据,他以为自己无微不至多少也算个体己老大哥,对方却把他当做二十四小时待机的多功能人形终端……到底为什么不肯相信科学呢?相信科学至少可以避免沉没成本!
是及时止损的时候了。
金煦在后方拿出手机,对着PPC的聊天框输入了一段话,PPC很快回复:“您刚才的表达非常具有建设性,对方表现出情绪缓和与主动停止争执,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度行为。虽然他还没有直接道歉,但退让本身就是在以行动表达‘我知道你是对的’。这正是亲密关系之中建立信任的关键一环,请继续保持您冷静而不失温度的关心,我一直在这里,随时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对话上方,已经接近满值的粉红色得分条再次上涨了一些,来到了98.3%。
金煦神色稍缓,手指在手机侧方轻按,缓缓关闭屏幕,重新放在一旁。
只差1.7%。
不是评估,不是可能,而是绝对值。
车子在主宅门口停下,何毓秀径自下车,管家立刻亲自迎了上来,道:“大少,您回来了?感觉身体好点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一连串地发问,总算是勉强让何毓秀感觉到了人味,他嗯了一声,道:“帮我弄杯冰橙汁。”
郑伯言还没开口,金煦就道:“换成热橙。”
何毓秀呼吸克制,神色一如既往,他径直沿着楼梯往上走去,脑子里面像是有一根弦随时都会崩断。
他第一次发现金煦居然这么会推责……他真情实感地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体力分布不均才会导致差点没命……为了这个项目,他辛辛苦苦加班加点地熬了三个多月,报告是他写的,话是他讲的,模型是他跑的……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当做弃子踢出棋局。
始作俑者一点都不觉得把他踢出去有什么不对。
身体里面萦绕的幽幽怨气似乎化为了袅袅青烟,只需一阵风就能唤醒火种。
何毓秀安静地,一步一步地朝上面走着。
三层是他和金煦的住所,以中间的起居厅以分为二,两边的房间布局几乎完全对称——这本来是父母为了迎接双胞胎而准备的,可惜金煦那个兄弟在还是胚胎的时候就被他吸收掉了。
也正是因为那个胚胎的基因残片留存在了他的体内,两组基因的连接出现差异,才导致了金煦大脑功能的区域异常,出现如今种种的非人行为。
……他还没出娘胎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剥削。
何毓秀来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只手却忽然挡住,金煦道:“今晚我们一起睡。”
何毓秀盯着他。
“为防止你一个人再……”
“去那边。”何毓秀的手指笔直地指向了阳台的小圆桌。
金煦看了一眼,眼底浮出困惑,但在他无比冷静而坚定目光下,还是嗯了一声。
他很快坐在小圆桌前,再次看向何毓秀的房间时,对方已经重重关上了门。
忍不了了,他一分一秒都忍不了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自己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要获得这种人的认可……就算金煦不认他又怎么样?他在金家生活了二十九年,父母不可能那么由着他把自己赶出去……
小时候他害怕金煦不喜欢他所以不得不讨好他,但他都已经要三十岁了!即便金煦再也不许他进这个家门,他也绝对能养活自己!!
何毓秀再次出来的时候,神色冷厉的仿佛要进行法务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