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多绝望。
原本就差一步,他们就能去他们想去的地方,过他们梦想中的生活。
开一所学校,两个人,相伴终老。
可是,他们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他不想食言。既然活着不能守诺,那就去另一个世界完成他们这个心愿吧。自剜腺体,是想着去和孟杉去同样的地方。结果依旧没能如愿,他没死掉,成了半死不活的废物。
他受困于一个不听使唤的躯壳,怒吼,咆哮,嘶喊,求死不能,毛线一样团在一起的情绪挤压在他的血管里,身体里,快要将他勒死,腐蚀。
可这些统统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起初崩溃,挣扎,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麻木,心死。
放弃了。
……
也好。
就当是赎罪吧。
等哪一天,他撑不下去了,死了,在下面,再次遇到孟杉的时候,他会不会,可以稍微原谅他了?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他的心脏彻底停跳的那一天。
直到,他听到了孟杉的声音。
即便看不到,他也不会认错。
孟杉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
他和他说了很多。他果然误会了自己,他恨自己。
纪闳沄一边高兴孟杉还活着,但高兴只高兴了几秒,随之而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心痛。
孟杉是怎么一个人,在枪击之后活了下来,怀揣着对他的恨,痛苦,独自度过这么多年?
他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他和他说了很多,然后,他就走了。
一滴眼泪落在自己的脸上。
是他的阿杉的眼泪。
原本枯萎的神经在那一刻仿佛汲取了无尽的营养,复苏,生长。他捡起了他死去多年的求生欲。
他想抹去阿杉的眼泪。
想和他解释,道歉。
想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头一次,他觉得后悔。
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蠢,如果自己当时努力去找一找,说不定,他们就不会分开这么久。
他想从这张困住他多年的床上起来。
他想睁开眼睛。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或许是终于觉得他这么多年的时间也算是赎了罪。
于是某一天,纪闳沄真的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后,他没能如愿去找孟杉。
他首先要面对的,是一段极为艰难的复健之路。
躺了多年的身体甚至连独立行走都做不到。
他的后颈处有一块狰狞的凹陷伤疤,原本属于腺体的部分已经彻底损坏,只留下一颗干瘪的种子壳。他不再是一个Alpha。
但纪闳沄却很高兴。
和孟杉做一个同样的Beta,没什么不好。
醒过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庄旬。
庄旬乐坏了。没想到他居然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纪闳沄花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来复建,从一开始的轮椅,到后来的拐杖,到最后,他能不靠任何支撑,用他的双腿走路。
只是走不了太久,也不能跑太久。还是会累。
去找孟杉的那一天,天气很好。
他去了十三区。
看到了那所学校。看到了操场上玩闹的学生,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他想,他的阿杉真的很厉害。
阿杉现在有了另一个名字。
蒲沙。
他找到了蒲沙的篱笆院,走进去,好奇地左看右看,满怀期待。
晚上,蒲沙回家来,见了他,像见了鬼。
他情绪激动,纪闳沄拼命解释,告诉他一切,蒲沙全都听不进去,他吓坏了,一个劲地把他往外赶。
那真是一段很糟心的日子。
不过好在……
他的阿杉是个很心软的人。
虽然现在他俩还没有和好,但至少,他不会再抗拒自己的接触,不会把他拒之门外,空了,甚至还会接他的电话,和他聊几句。
他还从庄旬口中得知了不少事。
原来自己睡了这么多年,错过了好多好戏。
不可一世的纪罔骄傲了一辈子,最后却被纪槿玹打碎了脊梁骨,亲手送进了监管局。
原来纪槿玹那小子,也会喜欢上一个人。
纪闳沄坐在轮椅上,端过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汁水没能让他眉头皱上一下。
“絮林。”纪闳沄缓缓念出让自家弟弟牵肠挂肚的名字。
竟然是阿杉的学生。
该说不说,真是巧。
纪槿玹怎么折腾他自己,纪闳沄本没有管的必要。
但是,要是让絮林和纪槿玹这样一直闹下去,他的阿杉准不得安生。他总是围着那个絮林转,和他打电话,也总是絮林长,絮林短。
絮林絮林。
有了学生,就把他彻底忘干净了。过分。
这个絮林,纪闳沄简单地了解了一下。不得不说,他本以为纪槿玹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这个弟弟,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
然而,在得知他对絮林做过的事之后,纪闳沄就没有这么想了。
当他收到纪槿玹想要做腺体剥离手术的消息之后,并没有太大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太正常了。
可,纪闳沄不能让他这么做。
于理,万一手术失败,纪槿玹死了,纪家现在就他们两个,要是他就这么一命呜呼,家里那么多烂摊子,不都得砸到自己头上?麻烦,他才不想管。
于情……
纪闳沄拿出口袋里的三颗糖。
这是蒲沙给他的。
因为他总是假抱怨说药苦,蒲沙嫌他唠叨,烦了,就给了他一堆糖,让他吃完药之后吃一颗。
一天吃一颗,现在只剩下这么点了。
不过,没关系。
纪闳沄拆开一个,放到嘴里。
蒲沙会再给他的。
纪闳沄轻轻吮着嘴里水果糖的甜味。
于情。
他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后颈。
“毁去腺体,有点痛啊。”
大概是感同身受吧。
-
纪槿玹盯着病房的天花板。
手脚上的束缚许久未曾解开。
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仿若一觉睡醒,他还在那个病房里。絮林走了,不要他了。
他重新遇到絮林的这些记忆,只是他做的一场黄粱美梦。
宗奚见他醒了,走到床边。
沉着脸,看上去十分不悦。
“冷静了没有?”
纪槿玹瞟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收回。默不作声。
见不得他这不理人的死样,宗奚压着脾气道:“不一定非要这么做,我会找到办法的……反向标记,说不定也能清洗。”虽然还没有过这个先例,但有办法总归要去试一试。
“这几天我会着手去安排,你给我老实点。如果清洗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按理说,纪槿玹这样的情况必须每天都要摄入絮林的安抚信息素,但现状不允许。
被纪槿玹藏着的那三支抑制剂,还是被宗奚找到,不顾纪槿玹的反对,硬是给纪槿玹打了进去。
什么用完了就没了,不舍得用,听到这话宗奚就生气,他才不管。
这三支絮林的信息素,好歹能让纪槿玹多撑一阵子。
这么折腾了一段时间,宗奚突然听到手机在响。
不是他的。
是纪槿玹放在病房外的手机。
有人在打他的电话。
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宗奚以为是有什么事情,接起来一听,对面传出一个明显正处于变声期的男生声音,很兴奋的语气:“纪哥!”
宗奚看了眼手机屏幕,不解。
他打开免提,走进病房,听筒放到纪槿玹脸旁。
“是我,我是小照呀!还记得我嘛!”
“纪哥?你在听吗?”
小照没听到回应,喊了一声。纪槿玹才开口:“我在。什么事?”
他没有听出纪槿玹虚弱的声音,欢喜道:“是这样的,我知道这事比较突然,我就是想来问一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行就行,不行也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