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槿玹的眼神是刀子,落在絮林身上就是一道豁开的口。
纪槿玹一直戴着口罩,他看不到他具体的模样。
但从上半张脸看,他神色无异,眼睛看起来也很有精神。
他不再咳嗽。感冒,大概是好了。
那个染红的雪人,或许,是又一种恶作剧吗。
絮林把衣服架子拉进房间,站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又扒着栏杆,往下望。
银杏树依旧是那排银杏树。
树后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冷风吹过,被寒意刺激,絮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脚步顿了顿,转身进了房间。
靠在门后,他抚摸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
触手柔软,温暖。
纪槿玹,这次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
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也不会再让他见到他。
他大概,是真的要放弃了。
絮林换好衣服,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一下午的时间,等他反应过来时,烟灰缸里已经攒满了香烟头。
到了六点钟,天都快黑了,李霂来找他。
那三个人似乎是玩疯了,到现在还不回。
他俩便去找。
实验楼很大,楼层也多。李霂和絮林分开两头找。
最后,絮林在实验楼六楼的一间实验室里找到了他们。
三个人穿着蓝色的防尘服,蹲着在数盒子里的实验小白鼠,一旁站着的Beta脸上布满了被小孩儿闹了一下午之后的疲惫与沧桑。
“你们一天喂它们吃多少啊?胖成猪了快。”
“吃这么多,活得不如鼠。”
“好吃好喝伺候着是有代价的,你希望被人开膛破肚还拿来做实验吗?”
“这是在做什么实验啊?”
几个人问东问西念个不停,也亏得这个Beta能听一下午他们的唠叨。
不等他回答,一道声音就随之响起:“用来毒性试验。”
絮林愣住。
他很快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Beta身后走了出来。
叶年一。他也在这里。
“毒性试验?”小照疑惑。
叶年一伸手,抚摸着装老鼠的盒子。
他的手指按在玻璃上,缓缓滑动,里边红眼睛的老鼠抖着胡须,追着他的手指在密封箱里爬行。
叶年一笑着说:“这种小老鼠,对各类毒素和病原体都很敏感,用他们做实验,可以得到精确的检测结果。”
“可他们很小。这么点大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吗?不会被毒死吗?”
“当然会了。所以我们才会准备这么多呀,一个死了,就有另一个顶上。要怪,就怪他们不够强大吧,所以才会被轻易取代。”叶年一温声笑道,“弱小的东西,死才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三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起身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如果有一天,世上出现了一只怎么折腾都不会死的最强大的老鼠,如果它愿意牺牲,愿意慷慨地为人类做出贡献,其他小老鼠不就不用死了吗。”
“不过很可惜的是,即便哪天有这只老鼠出现,它也会贪生怕死,只顾自己,甚至反过来咬饲养他的主人。”
“忘恩负义得很。”
絮林眉心蹙起,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不知怎的,今天和叶年一道别时的那股怪异滋味又涌上心头。
叶年一说着说着,抬起头来,看到了实验室外的絮林。
他依旧面带和煦的笑意,眼睛在镜片后优雅地弯起,轻轻说道:
“所以,老鼠就是老鼠,在它想要逃离笼子,失去价值的那一刻,我们就该杀了它。”
三个哑口无言的男生顺着叶年一的视线看到了絮林,如蒙大赦般冲了出来。他们脱下防尘服,下意识地站到了絮林身后。
“小林哥,你来接我们啦?”
絮林摸了摸小照的头发,“很久不见你们回来,就出来找了。”
“我们看的太久了,不过,也确实该休息了,我们回去吧。”
三个人迫不及待地就要走,絮林对着看护他们一下午的Beta说:“辛苦你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没有的事,不辛苦不辛苦。”Beta嘴上这么说,脸上堆满了终于解放了的笑意,“那我就先走了。”
“叶医生,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了。”絮林冲叶年一点点头,推着三个人的背脊就走。
转身走了一段路,叶年一突然喊他:“絮林先生。”
絮林停下脚步,回头。
叶年一站在走廊的灯光下,一张脸被灯照的白里泛青,他依旧在笑:“明天小照的检查报告,记得来拿。”
“我会的。”
“那,”叶年一喃喃道,“明天见了。”
絮林带着他们三和李霂会合。
三个人玩的确实也累了,到了宿舍楼下,絮林说再抽支烟上去,李霂问需不需要他陪,絮林拒绝,他才领着三个小孩回了房间。
楼下只剩下絮林一个。
他点燃根烟,站在那排银杏树后,心神不定。
冬天之后,银杏树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藏不了人。
“纪槿玹。”分明四周无人,他却轻轻喊了一声。
风声簌簌,无人应答。
絮林仰着头,注视着阴沉沉看不到圆月的夜空。
掐灭烟头。
……猜错了。
也是,怎么可能每次喊,纪槿玹都会出现在他身后。
隔日,三个小孩儿昨天玩累了,睡了个懒觉才醒,他们去实验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实验楼的工作人员正准备去午休,一时间人来人往,楼里很热闹。
人多了起来,絮林没能找到纪槿玹。他的卡上次早就还了,也进不了地下室,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
忽地,他想到叶年一昨天说的话,以为是纪槿玹把这事吩咐给了他,就去他那里拿小照的检查报告。
依旧是昨天那个满是实验小鼠的实验室。
叶年一不在。
桌上,他看到了写着小照名字的牛皮纸袋。
絮林打开看了一下,里面就是小照的检查单。
拿了东西就要走,一转身,叶年一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
絮林一惊。
镇定下来,问:“叶医生?”
叶年一看着他,笑着说:“絮林先生,你撒谎了。”
“什么?”
叶年一慢慢关上门,身体挡在房门后,堵住了唯一进出的路。
他说:“纪槿玹,分明就很在乎你。”
他没有称呼纪槿玹为纪工,而是直呼大名。
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怪异感好像马上就要真相大白。
絮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冷静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年一仿若完全不在听絮林的回答,自顾自地道:“明明拥有这样的一副身体,却不为大局着想,反倒自私自利,贪生畏死。他怎么配和纪工拥有一样的血脉?”
叶年一的五官渐渐扭曲,挂在脸上的标准版笑容也逐渐垮了下来,变成一种扭曲的病态。
他拿起一个玻璃盒,里边的老鼠不安地动着鼻子。
叶年一脸很近地贴着玻璃,看着里面的老鼠:“纪工是那样高尚的一个人,他为丹市,为Alpha做了多少贡献,为了大局,无私奉献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家人,所有的一切!我是为了他,才进了这一行,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他的手底下,我想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人,站在万人敬仰的顶峰上,明明,我和我一直崇拜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可是,那个人居然敢毁了他!”
他抬起手,狠狠地将盒子砸在地上,玻璃炸开,老鼠逃出,叶年一一脚踩死。
他嘶吼着,愤怒着,好似他踩死的不是老鼠,而是自己憎恨的某个人。
“纪槿玹!就因为他的自私!纪工以往所做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他坐享其成,轻轻松松就接手了纪工的全部!他厚颜无耻,他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