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林每天去医院两个小时,给纪槿玹提供信息素。
没有人知道纪槿玹什么时候会醒来。
就这样过了十天,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纪槿玹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个时候,絮林正在摆弄花瓶里的花。那是护士送来的,就这么放着怕蔫了,絮林便找了个瓶子插了起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只百合,余光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扭过头去,就看到病床上的纪槿玹睁着眼睛,侧着头,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
絮林动作骤停,像被冻住了。
纪槿玹静静地盯着他看,半晌,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弯了弯,说了什么。
絮林把花插进花瓶里,走到床边,俯下身,问:“什么?”
他一凑近,纪槿玹眼神一颤,目光中除了意外,还带了些不敢置信。
絮林看他不说话,又问:“哪里不舒服吗?”
正要按下呼叫铃,就听到近在咫尺的纪槿玹哑声说了一句:“我以为,在做梦。”
絮林僵硬地握着小小的呼叫铃,按下按钮。
他坐到椅子上,将脖子上的抑制贴贴上。
纪槿玹看了他的动作才发现,絮林在给他提供信息素。
二人之间静寂蔓延,直到护士的到来打破了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
纪槿玹的苏醒很突然,一时间许多人围在他床边给他检查。
絮林远远站在外围,透过人群的间隙,撞上纪槿玹的视线。纪槿玹一直在看他。他避开他的眼睛,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脚上的固定器。
李霂陪了他这么久,前天已经离开先行归队,絮林因为脚伤,请了短暂的假,顶多只能再留一个月,就也得回去了。
他身体没有再闹什么问题,就出了院,这几天住在一家小宾馆里,没有去宗奚给他安排的酒店。宗奚也没强求。
絮林想,纪槿玹能在他离开丹市之前醒来,这是好事。
给纪槿玹检查完,一群人忙忙碌碌又各自散去。
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纪槿玹还不能动,就这么枕着枕头,望着絮林。
絮林安静几秒,道:“宗奚还不知道你醒了。”
纪槿玹沉默。
“他知道了,一定很开心。”絮林道:“是他找到的你。没有他,你可能就死了。”
纪槿玹动了动嘴,却不是和他谈论这个话题,而是道:“我以为,你不会帮我。”
他的视线移到絮林后颈的抑制贴上。
房间里残留的信息素提醒着纪槿玹他不是在做梦。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絮林一直在给他提供信息素。
放在以前,这是他完全不敢想的事。
絮林手指一蜷。
须臾,他说:“如果有一个人即将死在你面前,只有你能救他,只要是正常人,谁会见死不救?”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你不用多想。”
“我没有多想。”纪槿玹像是生怕他误会,道,“我只是……很意外。”
纪槿玹声调很怪,是一种长期缺水的干哑。
听他说话,好似喉管下一秒就要被割破出血。
这里就絮林一个,他没想太多,走到床边,给他倒了杯温水。纪槿玹显然虚弱得无法自主活动,无法,絮林只得扶起纪槿玹,水杯放到他唇边,给他喂水。
纪槿玹脑袋枕在絮林的臂弯里,一点点地喝着水,双眼却紧盯着絮林的脸。
絮林被他看的不自在,说:“不许看我。”
纪槿玹立马垂下视线。
这一垂,看到了自己的左手。
空空如也的无名指。
他去瞥絮林的左手,也是空空如也。
没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扔了吗?”他问。
絮林莫名其妙,扔了什么?
纪槿玹动了动他的手,絮林才理解。他是在问那两枚戒指。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絮林就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内脏血管被堵塞无法呼吸的憋闷。
絮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视着他,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去?”
纪槿玹眨了眨眼,说:“我受了伤走不快。让你先走,你会更容易获救。走了一个,总比两个都走不了的好。”
“当时我下去之后,你为什么不赶紧下来?我不相信你来不及。”
“就是来不及。”
“撒谎!”
絮林锐利的目光让纪槿玹有些无所适从,他避开,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解释:“我……撑不下去。如果我先走,我会耽搁很多时间,可能还会连累你,害你送命。”
“我那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纪槿玹推下絮林,看到他平安落地,并被李霂牵着远离危险地带时,压在心口的大石才终于消失。所以下一秒,当爆炸的火光冲开那扇紧闭的门扉扑面而来时,他也没有太多惊慌,甚至可以说很平静。
至少,絮林走了,絮林安全了。
“你自己就不怕送命?”絮林听得很生气,“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样的,怎么?难道我的性命就比你的重吗?”
说到这里,猛地一怔。
【你死了,会比他自己死,更让他痛苦。】
忽地,脑海里闪过叶年一和他说的话。
絮林耳朵里嗡鸣不止。
纪槿玹,纪槿玹的脸上是一副茫然的,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道:“是。”
他嗫嚅着:“我……不想你受伤。”
-
纪槿玹的身体受伤严重,腿更甚,完全不能下床行走,恢复期至少也要一年。絮林也不能在丹市陪他一年,他有事情要做。
因此,这一个月里,絮林让医生提取了他大量的信息素。
他回了军营,纪槿玹还能用这些。
宗奚知道纪槿玹醒来之后,偶尔会来看他,两个人话不多,宗奚板着脸不怎么搭理纪槿玹,似乎还在闹别扭。
那一日,絮林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谈话。
宗奚先开的口:“你为什么会在地下室里?”
纪槿玹当时明明是在四层,如果是爆炸楼体坍塌,他再怎么坠落,也不可能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的地下室里,而且还完完整整。那间地下室大体完好,没有被波及其中,正因为纪槿玹在那个地方,所以误打误撞才捡回一条命。
“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不止是宗奚好奇,絮林也很好奇。他屏息,听着屋里的声音。
几秒后,纪槿玹才开口,讲起了当时的经过。
那个时候,絮林刚刚离开,火焰便冲破房门涌了进来,整个房间刹那间被火海吞噬,那根绳子也烧得一干二净。纪槿玹没有退路,他捂着伤口,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也没打算做太多的挣扎。
意识恍惚时,他踩到塌陷的地面,坠到了三层,那个时候,因为失血,他神志已经模糊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
所以,他摸着走到了地下室,说是走,其实就是顺着渐渐坍塌的楼板往下跳,不管高度,不管前方有什么障碍物,他的腿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摸到那间地下室后,他关上门,力竭,倒在了屋子中央。
躺在他伪造的,絮林的房间里。
闭上了眼。
这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每次易感期到这里来,也是准备,万一自己熬不过去,就死在这里。死在,能离絮林稍微近一点的地方。
自欺欺人。
失去意识之前,他本想去拿那一件他偷来的絮林的衣服,抱在怀里,做自己的陪葬品。但想想现在的自己满身是血,会弄脏,就遗憾作罢。
“我以为那就是结束了。”
纪槿玹说:“我做了很多的梦,梦到了很多事情,以为是我死前的走马灯。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絮林时,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宗奚黑着脸,讥道:“那真遗憾啊,没让你死成,走马灯白看了。”
纪槿玹没有恼,反而笑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