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紧去看看吧。”
情绪不太稳定?
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稳定法。他腿受了伤下不了床,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病人,能有什么不稳定。
到了病房门口,絮林推门而入。
床上的纪槿玹闻声看了过来,他的双手被束缚带捆在两边无法动弹,右手手背的刀疤上覆盖着几道红色的印子,像是,被他挠出来的。昨天还没有。
抓痕上渗着干涸的血珠,已经被上了药。
不稳定,就是指这个吗?用不到匕首,就用自己的指甲。为什么非要和自己的手这么过不去。
许是他这自伤的行为被护士发现了,如今才会双手被缚。
见到了絮林,纪槿玹手腕动了动,似乎要坐起来,没能成功,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被绑的窘迫,想说话,不敢,只能闭着嘴,默默地盯着絮林看。
絮林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纪槿玹眼神也一路跟着他。
他的视线停留在纪槿玹的手背上。
那一道刀疤反反复复愈合又撕裂,撕裂又愈合,早已变得狰狞丑陋。
絮林收回目光,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
纪槿玹开口:“我以为……你不来了。”
絮林看向他的脸,道:“有点事情。”
“……”纪槿玹忍不住,又问,“去哪里了?”
絮林不说话。
房间安静下来,纪槿玹察觉到自己的唐突,道,“我就是,问一问而已。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絮林解开纪槿玹脖子上的医用项圈,再撕开自己后颈上的抑制贴,和前几天一样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纪槿玹永远都不会有习惯絮林信息素的那一天,只要匹配度还在,腺体还在,他闻到絮林信息素的那一秒,带给他的永远都是痛苦。
这就好比一碗苦涩的药汁,你知道这碗药能救你,可是喝进嘴的时候,仍旧是会被药味苦得心尖发颤。
按理来说,纪槿玹应该是很难受的,可他还是笑了笑,没事人一样,问道:“这么晚了还过来,累么,有没有吃东西?饿不饿?”
絮林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他觉得纪槿玹现在最该关心的是他自己的身体。
纪槿玹说完,等了有几分钟,絮林一言不发,没有回答他。他也不觉得尴尬,就直直地看着絮林。
等房间里充斥着他俩的信息素之后,絮林才开口,说:“明天我就不来了。”
纪槿玹一怔。
片刻之后,他说:“明天……也有事吗?没关系。”
“后天,以后,都不来了。”絮林在纪槿玹骤变的眼神里道,“我要回军区了,我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在这里一直陪你,等着你康复。”
“我给医生提供了很多的信息素,够你用一年了。”
“我也和宗奚说了,如果不够了,可以再找我要。”
哐当——
纪槿玹绑着的手猛地动了一下,扯到了床边护栏,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絮林的话之后,他神色瞬变,焦灼不安,似是没想到他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絮林要走的事情只有医生和宗奚知道,纪槿玹一直被蒙在鼓里,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还没好全,絮林就会再陪他一段时间。
絮林起身,背对着纪槿玹,往玻璃杯里倒水。
“医生说,你现在只要每天注入我的信息素就可以,我本人不在场也没关系。”
他往水里撒了什么东西。
“你身上的伤,还有你的腿,只要积极治疗,一年也足够你养好,下床走动了。”
一颗颗的小颗粒在水里飘荡着,滑到杯底。
絮林拿起来,晃了晃,那些颗粒便随之融化。
他转身,又回到床边,他解开纪槿玹的双手,把他扶起来半坐,将那杯温水递到纪槿玹唇边。
“喝一点,我加了些糖。”
纪槿玹心不在焉,记挂着絮林要走的事,想挽留,想恳求,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担心自己话出口了,絮林会觉得他得寸进尺。进退两难,来不及说话,也不舍得让絮林亲自喂到他嘴边的水白白浪费,就只能先解决面前这杯水。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喝了大半杯。面不改色。
絮林的眉头蹙了起来。
纪槿玹抬头看他时,絮林又舒展眉眼,神色无异。
“甜吗?”他问。
纪槿玹干燥的唇上挂着水珠,他舔去:“嗯。”想了想又道,“很甜。谢谢。”
絮林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用了力,指尖一片死白。
“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嗯。”
“……那我,给你安排。”
“不用了。”絮林说,“机票我已经买好了。明天早上八点钟。”
絮林把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
“纪槿玹。”絮林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和他说清楚,正色道,“我的信息素不是白给你的,不要当做摆设,不要不去用。”
“我不希望这些东西最后给了一个死人。”
如果纪槿玹故态复萌,又做了和先前同样的事,因为心里的一些执念不舍得用他的信息素,那絮林这阵子做的这一切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纪槿玹听出絮林话里的警告意味,觉察到絮林很讨厌他的这个行为,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他问:“你会再来看我吗?”
絮林不应声。
“那,”纪槿玹换了个说法,“等我好了,我能去看你吗?”
“……你好好养伤。”絮林没有正面回答。
絮林又待了片刻,两人没有再说话。纪槿玹目不转睛地看着絮林,像是要一次看个够。
絮林回避着他的目光。
时间到了,絮林贴上抑制贴,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背后的纪槿玹忽然开口喊住他:“絮林。”
絮林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戒指……”纪槿玹问,“你扔了吗?”
絮林的沉默好似默认,纪槿玹的声音很轻地响起:“你扔在……哪里了?”
听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像上次一样,再去他丢弃的地方找吗。
絮林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最后,也没给纪槿玹一句回应。
凌晨,絮林坐在宾馆的床上,睁着两只眼睛,睡意全无。
他拿出宗奚给他的名片,拨打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
“是我。”絮林说。
宗奚道:“我知道,找我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絮林无意识地揉捏着被褥一角,问:“纪槿玹,味觉是有问题吗?”
“……”宗奚那边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宗奚才道:“是。”很简单的一个字。
确认了絮林的猜想。
絮林看到信息上的那条‘我尝不出味道’时,本来没有多想。出来后,就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纪槿玹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他煮的东西,在别墅里的时候,有几年他回来的很频繁,每次他们一起吃饭,纪槿玹都吃得很干净。如果尝不出味道,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全部吃完。
可他又想起那一盒被盐腌透了的排骨。
再怎么强迫自己吃,一样难吃的东西,能吃的那么干净吗?
所以他做了件事。
刚才在病房倒给纪槿玹的那杯水里,加的并不是糖,而是盐。
可是纪槿玹却说,很甜。
宗奚道:“他小时候被他爷爷长期用作人体实验的试验品,身体受到了影响,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有味觉了。”
“他基本上都是吃的营养液。”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絮林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道:“没什么,随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