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林以为是过路散步的人,想着自己也没挡路,就没动。可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后不远处,絮林疑惑地一回头,和纪槿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纪槿玹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看。
絮林嘴里还叼着半只自己做的油爆虾,就这么僵住了。
纪槿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手长脚长,肩膀宽阔,用从上往下的角度俯视絮林时,整个人压迫感极强。他的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微微挡住了他的眼睛,絮林瞧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絮林和他微妙地对视了几秒钟,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扭过头不去看纪槿玹,干巴巴地将嘴里的虾仁嚼了嚼咽下去,居然没尝出什么味儿。低着头,扣上空空如也的饭盒,絮林这才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耳膜里咚咚地响。
他想,大概是被冷不丁出现的纪槿玹给吓到了。
他竖着耳朵,没听到纪槿玹离去的脚步声,再次悄悄回头,结果又和身后的纪槿玹四目相对。——纪槿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絮林心里七上八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散思维。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吃个饭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这个地方不准随地吃饭?是觉得新鲜?还是没礼貌?丹市是没有在路边上吃饭的人吗?好吧,或许是真的没有。
还是说,这块地方不准除纪槿玹以外的人踏足?可这里不是公共场所吗?
他是讨厌我?可我也没和他说过话,更没做什么事儿啊。
难不成,他是……还记得我吗?
纪槿玹站在离絮林很近的地方,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要赶絮林走的意思。
不论是谁被他这样盯着都会不自在,絮林正想大着胆子问他些什么,忽然,余光里窜进几道奇怪的影子,他越过纪槿玹的肩膀往后看去,河堤路旁只有几盏微弱的照明灯,而此时某块路灯阴影下,还有隐藏得很好的几道人影。
徘徊着,一直不走。
不像是普通的路人。
絮林小时候在街上打架逃跑都是家常便饭,对这种不怀好意的视线最为敏感,这个河堤处就他和纪槿玹两个人,这些人他来的时候还没有,纪槿玹一到就出现了,跟着谁一目了然。
他不自觉就张口提醒纪槿玹,借着他的影子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小声对着他说:“有人跟着你。”
话出了口,一怔,随即心脏狂跳起来,十分忐忑。
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开了口,不知道纪槿玹会不会回应他,或者压根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直觉,纪槿玹应该不会无视他。
果然,纪槿玹开了口。
“我知道。”他纹丝不动,波澜不惊,似乎早就发现了。
这是他和纪槿玹第一次对话。简短明晰的三个字。
“没关系吗?”絮林还坐着,和他说话时需要仰着头去看他,巴掌大的脸,黑色的瞳孔被细碎的灯光照着,曜石一般。
纪槿玹看起来并不在乎,可絮林对那几个跟着纪槿玹不走的影子耿耿于怀,可能是出于以前习惯保护小胖他们的大哥心理,他舔舔嘴唇,突然说:“要甩掉他们吗?”
纪槿玹垂眸,俯视着他。
他没拒绝,絮林就当他默认了,嘴边上扬的笑意中带了点藏不住的狡黠,“跟我来。”
他以为纪槿玹不会跟上,但出人意料的,他跟在了自己身后。
他带着纪槿玹离开河堤,走进一排热闹的商铺街,靠着身后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来判断纪槿玹有没有好好跟上来。透过路边商铺的橱窗玻璃倒影,絮林望见那几个人影还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
“前面右拐。”
他和纪槿玹一前一后拐进了一条小巷。
跟着纪槿玹的几个人等了会儿也跟着拐进小巷,一进来却发现小巷是个死胡同,纪槿玹早已不见人影。为首的骂了声脏话,几个人分头跑走了。
小巷安静下来。
十分钟后,一扇隐藏在巷子墙壁里的老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絮林从里面走出来。这扇老旧的半人高小门嵌在墙壁里,在没有灯光照明的巷子里很隐蔽,不注意看完全不会发现。
絮林跑到巷子口观望了两下确认没人了,这才对门里的人说道:“他们走了。”
纪槿玹从这个废弃的杂物间走出来,拍了拍衣袖上无意沾到的灰尘。
拍了拍没拍干净,留下了一小片灰扑扑的印子。他拧着眉,好像不太高兴。他回头看了眼杂物间里堆放着的废弃物品,似乎不理解丹市为什么会有这么脏的地方。
絮林笑着说:“这是我兼职的地方,原本这里是餐馆后门来着,但车子进出不方便,老板就在另一边开了门,把这里堵上重新改成了小仓库,放一些不用的机器和杂物。”他转着食指上的钥匙,“正好我今天关门,钥匙在我这里。”
“哦,你来,我带你洗洗。”
见纪槿玹执着于他衣服上的那块污渍,絮林带他绕到饭馆后门,开门带他进了后厨,找出全新的湿巾递给他。
纪槿玹这时候也不挑了,用了十几张湿巾去擦衣袖上的印子,于絮林而言,他已经擦得不能再干净了,但纪槿玹看起来还是不满意,嘴唇紧抿着。
好吧,少爷似乎有洁癖。
“那些人是谁啊?为什么要跟着你?你会有危险吗?”
纪槿玹不回答,絮林一恍惚,后知后觉自己才刚和他说上话,连朋友都不算,这样问问题好像有些太没有分寸了。于是闭了嘴。
闭嘴也没闭一会儿。
“要喝点什么吗?”在纪槿玹和他衣袖上的污渍死战时,絮林打开冰箱,“水?饮料?还是咖啡?”
“不用。”
他不喝,絮林就没给他拿,自己挑了瓶冰可乐,咕噜咕噜灌下肚。
安静的后厨里一时间只听得到絮林嘴里轻微的气泡声。
密密麻麻的气泡一个个在他舌尖炸开,刚滚落喉管,纪槿玹的声音混着碳酸饮料的气泡声一同钻进絮林耳中。
“我是不是在其他地方见过你。”
絮林呛了一下,唇边沾了点水渍,赶忙抽了张湿巾擦嘴,白色的湿巾覆盖住他的嘴唇,吸走深色的气泡水,唇瓣被他略微粗鲁的动作压得微微陷进去。看着很软。
舌尖舔过唇角,银钉一闪而过。
纪槿玹眯了眯眼。
这句话一出口,絮林就什么都明白了。
酒店,还有之前河堤那次,他都不记得了。
没来由的,絮林有些沮丧,又莫名带了点恼意。他记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当事人纪槿玹怎么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恼也没恼一会儿,纪槿玹的生活只会比他更忙,身边每天出现的人那么多,能记得一个陌生人才有鬼了吧。他很快又释然了。
酒店那天的事情本就是意外,当时的纪槿玹明显身体不对劲,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大概率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情况,既然这样,自己还是不要多说,免得引火烧身。
絮林适当装傻:“有吗?”他作深思熟虑状,“应该没有吧。哦对,我们在开学典礼上见过,我就在台下,不过你应该没看到我。”
“既然我们不认识,”纪槿玹话锋转的很快,“你为什么要帮我?”
湿巾在絮林手里被揉成一团,他将压缩成球状的湿巾扔进垃圾桶。
掌心湿漉漉的,有点麻。
半晌,絮林抬头,对着纪槿玹扬起嘴角,“那现在不就认识了嘛。”
“我觉得你人还挺不错的。”
“所以想帮就帮了啊。”
他说的坦坦荡荡,不像是在说谎。
“你怎么就觉得我人不错?”
纪槿玹的问题太多。
絮林打马虎眼:“哪有那么多理由,我就是这么觉得。”
纪槿玹安静下来,久久地注视着絮林。絮林也不躲,就这么让他看。
被他盯着盯着,絮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扑通扑通飞快跳了起来。
一股热意从心脏蔓延到他的脖颈,快要爬上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