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并肩而立,正朝礼堂走来的两个人。
一个他不认识,还有一个,是许久未见的纪槿玹。
絮林的嘴角立马就扬了起来。
他站的位置就在礼堂门口不远,纪槿玹过来就能看到他。可他目不斜视,眼见他就要直接进门,絮林没忍住喊了他一声:“纪槿玹。”
那个和纪槿玹一起的男人闻声朝絮林这边看了眼,随即收回目光。
而纪槿玹,脸偏都没偏,一眼都没分给他。
絮林笑容僵住,像是被石化了似的僵硬了两秒。
两人走进礼堂内,身影消失了。
絮林嘴边的笑容维持不住,落了下去。
烟灰烫到了手指,他低下头,揉了揉那点被烫出来的红痕。奇怪的,并不觉得痛。
他的胸膛里有什么在剧烈翻涌着,像被针扎了一样,这股汹涌的难受感,轻易盖过了手指上这点微不足道的痛。
他是……没听见吗?
可是和他一起的那个人都回头看他了。纪槿玹不可能没听见。那为什么……
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吗?
絮林咬着嘴唇,没再进去礼堂。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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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假伊维回家时,絮林照常给蒲沙写了一封信,托伊维帮他寄出去。信上依旧写的是一些他在学校里的日常琐碎,他并没有把遇到纪槿玹的事情告诉蒲沙。
今年的新年比第一年还要冷清。
絮林在河堤旁折了一只又一只纸蜻蜓,无边的岑寂夜色里只有他一个。
絮林依旧和以前一样,兼职,学习,重复着充实又枯燥的日子,不再做其他的事。
他适应得很快,会适应自己对纪槿玹的喜欢,会适应盛夏过后刺骨的寒意,会适应空空如也的河堤,适应自己多出来的另一个饭盒,适应梦里频繁出现的纪槿玹。
也会适应没有纪槿玹存在的生活。
只有那只烟盒折成的纸蜻蜓,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书桌上,如果真的能飞,肯定会被絮林日复一日落在它身上的热烈目光惊走。
喜欢谁不可耻。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十足优秀的人,自然具备超乎常人的吸引力。这没什么丢脸的。
但喜欢归喜欢,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的初衷。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到丹市。
遇到纪槿玹是意外,对他的感情也是。絮林很清醒,同样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
他也不需要有结果。
毕业之后,他就会拿着他该拿的东西回到岩雨乡,和丹市所有的一切做个了断。
自然,也会和纪槿玹天各一方。
这就是现实。
人都要接受现实。
他的喜欢,就似埋在土里的一棵种子,仅在丹市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默默枯萎就好。
刚到丹市时,他所期盼的弹指一挥间,在遇到纪槿玹之后就不再起作用,时间流逝得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缓慢,慢到絮林能看清天际白云飘动的轨迹,看清四季轮转枝头新叶枯黄至坠落。
慢到絮林的心里长满名叫思念的疮。
他放任着自己对纪槿玹的感情,反正也不会有结果,干脆就让情感的花苞慢慢生长,肆意盛放,总有一天,这份情感会和他后颈里那颗汲取不到养分的腺体一样,在悄无声息中死去。
在那之前,便任由它去。
当枕头底下蒲沙寄来的信封堆成三份时,絮林已经来到了自己在A校念书的第四个年头。
距离毕业,还有两个月。
他已经两年没有再见过纪槿玹。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他淡忘一个只在自己生命中短暂地出现了一瞬的人。他以为会淡忘,可那道影子却在自己的梦中一日又一日加深着,像镌刻在骨头里的沉疴痼疾,无法根治,无法拔除。
期间,絮林也有几次在同学口中得知了纪槿玹的一丁点消息。
有的说他已经提前完成学业,如今在帮着打理纪家家业,那是纪槿玹父亲生前亲自创立的药企,铂利药业在全球各地都设立了研发中心,由顶尖医药科学家搭建,研究开发生产专供Alpha使用的强效注射剂和各种口服剂,药剂一经上市,几乎垄断大部分的药业市场。
为军方和政界高层专供的那款kw-02抑制剂就出自铂利,由纪槿玹的爷爷研发。
纪槿玹的生父在十多年前去世,他爷爷又醉心科研,家企自然而然便交由纪槿玹手里。所以,他大概是忙得抽不出身吧。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河堤就理所当然成了被他搁置的废弃地方,没有前往的价值。
他以为这就是他和纪槿玹的大结局,仓促,戛然而止,又在情理之中。
纪槿玹依旧在丹市当他九重天上不可企及的神仙,自己则带着毕业证书回到他的家乡。他们会各自活在天南地北的两个地方,后会无期。
可他低估了老天致力于作弄戏耍他的心。
毕业之前的两个月,学校组织了一场露营活动。
参加的人员除了他们这一届外区来的新生,也包括丹市本地今年即将毕业的学生。
和当初的开学典礼一样,他们和丹市的人参加了一样的活动,只是他们被分在两个不同的山头,不会有任何接触。
那是丹市郊外的一片绵延山脉,他们的大巴停在一座月华山的半山腰停车场,山顶是他们入住的露营地。
隔着一个停车场的另一座山头,就是丹市学生的露营地。
伊维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兴奋得好似小学生春游,他和絮林一个帐篷,搭帐篷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要絮林帮忙,自己一个人捣鼓完了。
絮林看他高兴,就随他去了。
山顶上的观景平台视野很好,站在上面能看清山下的全貌。絮林撑着栏杆往远处眺望,对面的山头离得很远,山顶上走动着的丹市学生都成了一颗一颗的小黑点,压根看不清楚。
不知道那些小黑点里有没有一个叫纪槿玹的人。
入夜,伊维和絮林坐在帐篷口看星星。
“明明都是同一片天,山里的夜空和城市的夜空感觉就是不一样。”伊维感慨,“城市里就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我的家乡能看到更多。”絮林说。
“是吗?”
“嗯,夏天的晚上,我和我的老师会在院子里乘凉,捧着半个大西瓜吃,能听到蛙声,蝉鸣,一抬头就是满天星。”
伊维听得十分向往,说:“那等毕业之后,我去你家里看看吧。”他顿了顿,又说,“你欢迎我吗?我去了那里,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
絮林听了,笑道:“当然欢迎,一定保护好你。”
“好哥们够意思!”
半夜,絮林翻来覆去睡不着。
身旁的伊维已经睡得四仰八叉说起了梦话,絮林起身,出了帐篷往山下走。
他记得,半山腰的停车场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
深夜的停车场很安静,絮林走进便利店,挑了包烟,付完账往外走时,外面刚巧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多岁,和他擦肩而过时,絮林脚步一停,狐疑地看了眼男人的背影。
男人没有注意到他,走到一排货架后,挑选起东西。
“怎么了吗?”收银的店员看他愣在门口不动,询问道。
“……没事。”絮林摇摇头,离开了。
停车场外,絮林点起烟,吐出一口白雾,尼古丁的味道消逝在空气中。
絮林摸了摸鼻子。
里面还残留着刚才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呛鼻的,泛着腥的苦味。像在哪里闻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算了。
第二天,伊维和另一群人去溪边钓鱼,絮林没有去,躺帐篷里补觉。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伊维给絮林带了吃的,还带回来一捆小型烟花。
“从哪儿买的?”
这山里还有这种东西卖呢。
伊维将烟花摆在空旷处一个合适的位置,边撕烟花的包装纸边找引线,说:“我们回来的路上,在停车场刚好遇到给另一边送东西的司机,好家伙,丹市的学生活动可比我们丰富多了,还有烟花放呢。我们问了一嘴,司机那边正好有剩下来的,就卖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