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堆旧物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东西,转身献宝似的递到李兀面前,语气带着点雀跃:“当当当——看这个!送给你。”
李兀接过来,入手是沉甸甸的分量。
那是一块金牌,上面清晰地刻着“第九届**杯枪械冠军第一名”的字样。
“我刚突然想起来的,”戚应淮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当年我参加这个比赛,拿完奖之后,第二名和第三名说,这奖牌是实心纯金的。他们赢了比赛,按传统都会把奖牌融了,打成首饰送给自己的女朋友或者伴侣。”
他目光落在李兀拿着金牌的手指上,声音低了些,带着点遗憾,又带着点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我那会儿……心里又没装着谁,融了也没人可送,就一直留着,现在好了,当然要送给你。”
李兀将那块沉甸甸的金牌握在掌心,抬头对戚应淮笑了笑:“好,我收下了。,谢谢你。”
戚应淮心里那点欢喜立刻漫了上来,得寸进尺地张开手臂将人整个圈进怀里,顺势坐到地毯上,又翻出了自己那本厚厚的童年相册,一页页指给李兀看。
不过戚应淮显然是精心筛选过的,专挑那些自己最威风、最光鲜的时刻讲给李兀听。
比如从第一次摸枪开始,打靶就永远是第一名。
又比如他的个子在同龄人里总是拔尖儿的那一个,照片里站在队伍中格外显眼。
李兀放松地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听着他带着点小得意的叙述,忍不住仰头看他,嘴角噙着好笑又无奈的笑意:“小朋友,那些威风史我都知道了。不过……像小时候哭声最大,就没必要特意告诉我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在房间角落,低声说笑,腻歪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戚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轻敲了敲门,叫他们下去吃饭。
李兀和戚应淮自然被安排坐在了热闹餐桌的正中央,被一众亲戚包围着。
李兀看着满桌子丰盛至极、几乎要摆不下的菜肴,心里觉得戚夫人要张罗这么一大桌招待这么多人,实在是挺不容易的。
他悄悄观察,发现戚署长那边的亲戚,大多身形挺拔魁梧,带着些行伍的硬朗气质;而戚夫人娘家这边的人,则明显要文弱清秀一些,说话语调也轻。
戚应淮之前在李兀耳边,提过他叔叔和舅舅的身份以及担任的职务。
李兀当时心里瞬间就明白了,戚应淮还能如此安然无恙、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说徐宴礼和商时序是属于那种自身手段狠辣、心思缜密的类型,那么江墨竹和戚应淮,就是另一种,他们背后站着的是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庞大家族,那是与生俱来的、旁人难以撼动的根基。
还真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就算你看不惯我,也干不死我。
戚应淮自己没顾上吃几口,筷子不停地在各色菜碟间穿梭,将他认为好吃的都夹到李兀碗里,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
他一边夹还一边说:“这个好吃。”
戚夫人:“小兀,你尝尝看,要是不合口味千万别勉强。主要是我也不知道你具体不爱吃什么,之前我问应淮,他就说你什么都吃。”
李兀看着碗里那座“小山”。
真正不挑食的是戚应淮自己。
不过平心而论,李兀在饮食上确实没什么特别忌口的。
坐在主位的戚夫人看着儿子那副殷勤得过分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对李兀说,语气温和带着点歉意:“应淮年纪还小,有时候做事毛毛躁躁的,考虑不周全,你多包容他一些。”
李兀闻言,看了一眼身边正眼巴巴等着他反馈的戚应淮,下意识地开口维护:“……没有,阿姨您别这么说。其实他已经……懂事挺多了的。”
戚夫人听到他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欣慰和了然的笑容,眼神在李兀和自家儿子之间转了转。
那表情分明是“磕到了”。
席间的气氛越来越热络,有人开始笑着揭戚应淮的老底。他那个梳着高马尾的堂妹,笑嘻嘻地对着李兀说:“小兀哥,你是不知道,我以前真以为我哥天生就没长那根情丝,或者他出厂设置里压根就没安装‘恋爱’这个程序。他以前可直了,直得能气死人。”
结果谁能想到,他突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弯了,弯得这么石破天惊,这么惊世骇俗。
简直不同凡响。
这话一抛出来,立刻引来了桌上其他亲戚的纷纷附和。
“可不是嘛!我一直觉得他那是注孤生的命,你们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有小姑娘鼓足勇气给他塞情书,他倒好,连拆都不拆,说什么字太多,看着头晕。”
“对对对!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打算守着他那堆冰冷的机械模型和零件过日子呢,跟那些铁疙瘩相亲相爱算了。”
连戚夫人都忍不住笑着加入,语气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调侃:“哎呀,说真的,我以前有那么一阵子,都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人类。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他这不是不开窍,是眼光太高,没遇到对的人。”
李兀坐在戚应淮身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一块块拼图,渐渐在他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形象。
——一个说话直接、不解风情,脑子里除了机械原理和枪械构造几乎装不下别的,对情爱之事完全绝缘的小青年形象。
这么一对比,戚应淮在认识他之后,短短几个月内,就迅速地发起攻势、告白、确定关系,甚至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去领了证……
这整个过程,感觉就像是被人突然上了发条。
按了快进键,一路狂奔,效率高得吓人。
李兀侧过头,看着身边被众人说得耳根发红、试图辩解又无从下口的戚应淮,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如果不是真爱,那还能是什么?
*
虽然真爱无敌,李兀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戚家父母让他留下来过夜的热情邀请。
他在戚家房子里,满打满算也就待了几个小时。
然而,当他重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时,那涌入的信息量简直像是一个被填到极限的大胃王,正在向他发出不堪重负的哭泣,抱怨自己再也吃不下了。
屏幕上,未读消息的红色数字。
有来自商时序的二十几条,语气从故作镇定到逐渐焦躁。
有江墨竹的三十几条,内容一如既往地带着他特有的、黏稠又偏执的调子。
还有徐宴礼的十几条,字里行间透着最近更新的、颠来倒去的混乱气息。
李兀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提示,忽然觉得,这几个人仿佛都患上了某种程度不轻的分离焦虑,几个小时的联系不上,就集体失控。
节目录制到这个阶段,似乎终于可以暂告一个段落。
像是疾驰的列车缓缓驶入中转站,需要喘息。
要等到这一期的内容正式播出之后,才会根据观众反馈开启新一轮的投票,也是最后一期。
接下来的选择权才会真正落入李兀手里。
李兀这个空档,只在家独自待着。
这种物理距离上的隔绝,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另外几个人近乎病态的分离焦虑,至少让他的手机暂时获得了片刻安宁。
期间,关于徐宴礼举报司马游的那个案子,也有一些零碎的消息慢慢传来,像水底的暗流,表面平静,底下却汹涌不定。
甚至,李兀没想到会有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联系了他。
是司马游的夫人,徐宴礼名义上的师母。
他们约在了一家僻静的茶馆雅间。
商时序和江墨竹守在外面,表情凝重,如临大敌,仿佛里面不是一场普通的会面,而是龙潭虎穴,就等着李兀发出任何不对劲的信号,他们便会立刻破门而入,拯救他。
但事实上,隔着一扇雕花木门,里面的气氛却异常平静。
司马夫人这些日子显然过得并不好,即使敷了薄粉,也难掩神情的憔悴和眼底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