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眼前熟悉的建筑,他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利落地付了车钱,下车从后备箱拖出行李箱。
此刻是清晨7:05,榕城的天色还没开始泛白,狭窄的城中村却已经苏醒。
早餐摊的白雾裹着肉香升腾,便利店卷闸门“哐当”拉起,收废品的吆喝与垃圾车的金属碰撞声交织,混杂着潮湿的腥气弥漫在逼仄的巷道里。
程英算准了肖黎的生物钟,再过二十分钟,他便该起床了。
于是他没急着给对方发消息,而是拐进街角熟悉的早餐铺,在店外搭起的简易棚下坐下,将行李箱推进木桌底,头也不抬地熟稔开口:“花姐,一笼小笼包,两根油条,一杯热豆浆。”
“好嘞!”正在蒸笼前忙碌的中年女人应声抬头,看清程英时先是一愣,随即笑出眼角的鱼尾纹,“哟,这不是程英吗?多久没见了!”
“花姐好久不见,您看着更漂亮了。”
“净会说好听的。”花姐将装着小笼包的竹蒸笼推过来,目光落在他脚边的行李箱上,“刚从学校回来?”
“嗯,下了车就奔这儿来了。”
“连家都没回就来找肖黎啊?你俩这感情还是这么好。”
“那是当然。”
程英夹起热腾腾的包子,望着巷口那栋熟悉的楼房,指尖在桌沿轻轻叩出节拍,大概再过十八分钟,肖黎会被生物钟唤醒,推开窗时说不定能看见坐在楼下啃油条的自己。
花姐转身继续忙活,程英捏着竹筷自顾自吃起来,眼皮却时不时往巷口瞟。油条蘸着豆浆咬下去的当口,每路过一个居民,他都要扬声打招呼。
“王大爷早,今儿晨练这么早?”
“刘奶奶拎这么多菜,小心一点。”
“小军慢点跑,红领巾歪到后脑勺啦!”
从高三那年每天放学傍晚送肖黎回家起,他就把这城中村的石板路走成了自家后院。哪家窗台养着多肉,哪户门口拴着黄狗,他比住了二十年的老街坊还清楚。
三两口扒完最后一口包子,程英才惊觉十分钟不到就扫光了整桌吃食。见花姐正忙得腾不开手,便主动接过零钱盒,帮着给顾客装袋找零。
没过一会儿,竹帘忽地被掀开,花姐一边擦着额头上的面粉一边叮嘱程英:“帮我看着点啊,豆浆卖完了,我进去拿。”
她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电动车的急刹声,几个赶着上班的打工族快步围拢过来。
“好,您去吧。”程英头也不抬地答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将两个馒头塞进塑料袋递给排在末尾的客人后开始数起的零钱,硬币与毛票在掌心窸窣作响,数到第三遍时,面前突然投下一团模糊的黑影。
一个熟悉的声线在热气腾腾的白雾里漾开:“两个花卷,两杯豆浆。”
程英闻言数钱的手指一顿,他猛地抬头,撞进一双盛满惊愕的眼眸里。
肖黎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头发睡得乱糟糟,眼下带着点青黑,显然是刚醒不久。
“程英?”他的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沙哑,睫毛轻微颤了颤。
“老婆!”程英把零钱往抽屉里一推,绕过油乎乎的木桌,长臂一伸就将人捞进怀里。
怀里的人僵了两秒,才慢慢抬手,轻轻攥住了他后背的羽绒服布料。
身后传来花姐端着豆浆出来的脚步声,肖黎立刻往程英怀里缩了缩又挣了挣,程英刚把人松开,就听见花姐的笑声传来:“肖黎你可算来了,程英这孩子在这儿等你好久啦!”
程英立刻站直,像等着投喂的大型犬似的望向肖黎,眼睛里全是“快夸我”的光亮。可肖黎却垂着眸,只从喉咙里蹦出个“嗯”字,转而向花姐要豆浆:“花姐,一杯豆浆。”
“刚才不是说要两杯吗?”程英挠了挠头,“另一杯是……”
“刚才说错了。”肖黎接过装着豆浆的纸杯,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要一杯。”
说完他转身就朝巷子里走,程英拖着行李箱踉跄两步追上去,滚轮在青石板上磕磕绊绊。
“就吃这么点能饱吗?要不我再给你买俩烧麦?”
肖黎没接话,只是忽然顿住脚步:“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该在学校吗?”
“因为你昨晚发的消息啊。”程英紧跟着肖黎刹住脚步,行李箱因惯性撞在小腿上也没察觉,“我连夜坐车赶回来的,是不是特厉害?”
“昨天……”肖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
程英凑上前几乎要贴上他后背,声音里浸着蜜:“你忘啦?你说‘想你了’呀!黎黎,你第一次这么跟我发消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赶紧压低声音,“我好高兴。”
“是吗?”肖黎忽然加快脚步,运动鞋在地面上蹭出沙沙的响。
“嗯!”程英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后来怎么不回我消息?”
肖黎垂眸踢开脚边一块碎石,石子骨碌碌滚进一旁的下水道,他的声线没什么波澜:“睡着了。”
“是这样啊。”
程英没再追问,只顾着跟他往居民楼钻。直到踏上年老失修的楼梯,他才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攥住肖黎的袖子:“你昨晚没回家吗?”
目光落向对方羽绒服敞口处时,他心里有些奇怪,肖黎衣柜里的衬衫永远用衣架撑得笔挺,决计不会穿成这样出门。
“在家。”肖黎的肩膀僵了僵,“只是衣服忘叠了。”
程英“哦”了一声,下意识去帮他理平衣领,指腹擦过他后颈时却顿住了。
那片苍白的皮肤上散着几点红痕,像被细密的齿子啃噬过一般。
第102章
“黎黎, 这是什么?”
程英的指尖悬在那片红痕上方,沉默两秒后终于开口。
肖黎却侧过头反问:“什么什么?”
“就你后颈啊,怎么红成这样?”程英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将刚拍下的照片怼到他眼前。
肖黎垂眸盯着那块亮屏, 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 程英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只看见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羽绒服拉链头,指节泛白。
盯了两秒,肖黎猛地别过脸,冷不丁抛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衣服质量太差。”
“啊?”
“质量太差,领口磨的。”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程英愣了一下。
他确认了一下, 肖黎里面穿的那件衬衫是他上个月在大学城某家网红设计师店买的,价格不算便宜,质量居然差成这样?
念头还没转完,肖黎忽然转过头:“盯着我不说话,难不成是怀疑我在外面偷人?”
“啊?”程英吓得手机差点脱手, “怎么会!我刚才只是在想……想给那家店差评!”他急得舌头打卷,生怕肖黎误会,伸手去拽对方袖子时, 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老婆我真没那个意思, 你信我……”
肖黎没接话,突然在楼梯拐角停下脚步。
他指着面前掉漆的铁门, 声线冷得像结了冰:“我到了,你回去吧。”
程英这才发现两人已走到七楼。
他知道肖黎家里没人,对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我能进去待会儿吗?”他攥紧行李箱拉杆,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