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康喜月已经往前挪了挪,在两人之间硬生生挤出一线空隙。他深吸一口气,拧钥匙的动作有些急促,发动机的嗡鸣声瞬间盖过了雨声。
程英原本还有些担忧,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提醒:“坐、稳。”
他应了一声,右手拎着背包带,左手撑开伞。伞面“嘭”地张开时,几滴雨水溅在康喜月的后颈上,顺着脊椎的凹陷滑进衣领。他想提醒一下对方,电动车却已经开始驶入雨幕。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忘了问康喜月要去哪里。
但此刻雨势渐大,他想起上次康喜月冒雨送外卖摔伤的事,生怕说话会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便也沉默着。横竖他现在无处可去,跟着去哪都无所谓。
他本以为康喜月要么是继续送餐,要么是返回炸鸡店,五分钟后电动车却突然减速,停在一家亮着冷色灯光的药店前。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前面的人就已经利落地翻身下车走了进去。
隔着药店的橱窗玻璃看着那个站在收银台前的背影,他有些不明所以,康喜月生病了?
正胡思乱想间,药店的自动门“唰”地打开,康喜月提着白色塑料袋走出来。
“你哪里不舒服?”程英向前倾身。
康喜月闻声抬头,眼睛闪过一丝困惑,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塑料袋放在电动车的外卖箱上,窸窸窣窣地往外掏东西。程英正要继续追问,却在看清那些物品时猛地噤声。
棉签、纱布、生理盐水、碘伏、红霉素软膏。
这些是……
康喜月拧开生理盐水的瓶盖时,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起眼,浅褐色的眸子在雨幕中像两块被浸湿的琥珀:“会、有点、疼。”
程英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康喜月准备干什么。
他的右手背上有一道伤口,正泛着狰狞的红,是刚才在肖黎家挡门时留下的。
“忍、忍。”康喜月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下一秒,冰凉的液体倾泻而下,程英倒吸一口冷气。原本被情绪麻痹的痛觉此刻突然苏醒,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指节不自觉地蜷缩。
康喜月的手很稳,冲洗完伤口后,左手隔着袖口托着他的手腕,右手拿着棉签,开始从伤口中心开始螺旋状向外涂抹碘伏。
程英望着他低垂的眉眼有些出神。
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此刻专注得近乎虔诚,神情不像是在处理一道普通的擦伤,倒像是在修复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
奇怪,康喜月一直都这么乐于助人的吗?
程英想起秦胜跟自己说的康喜月翻垃圾桶选瓶子的事,想到同学录最喜欢的动物那一栏牛头不对马嘴的那两个字,又看了看面前这人一脸专注的表情,他突然不知道康喜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谢谢你啊。”他出声道。
康喜月低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嗯”。
空气沉默了两秒。
“刚才……”程英犹豫着开口,“你刚才,没听到什么吧?”
康喜月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程英观察着他的反应,有些忐忑地补充:“就是你送外卖的时候。”
康喜月一边恢复动作一边慢吞吞回答:“听、到、了。”
程英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这种场景下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为了避免尴尬都会说没听到,没想到康喜月这么直白。
高中那会儿,他和肖黎的恋情在班上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但他也没料到两人分手时会恰好被同学撞个正着。
虽然康喜月看起来并不八卦,但那种被窥见窘态的尴尬还是像蚂蚁般爬满全身。
他干咳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该看哪,视线四处游移,最后落在了康喜月正在给自己上药的手指上。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很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右手中指第一指节处有一个明显的茧子,像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你喜欢画画吗?”他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康喜月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昨天翻同学录的时候,看到你给我画的那幅画。”程英注视着康喜月微微颤动的睫毛,“画得特别好,你是专门学过吗?”
康喜月的手顿了顿,棉签悬在半空。随后摇摇头,将那根用过的棉签仔细用纸巾包裹起来,随后重新取出一根崭新的棉签,蘸取红霉素软膏时,指尖不自觉地用了些力。
“没学过还能画这么好?”程英有些惊讶。
那幅画里细腻的笔触和精准的线条,完全不像业余爱好者的作品。
康喜月包扎的动作干净利落,涂完药膏后,纱布在他指尖翻飞几下就妥帖地裹住了伤口。
程英低头看着手上整齐的包扎,再抬头时,康喜月已经将剩余的药品收进塑料袋。
“不会耽误你送单吧?”他问。
康喜月摇头:“没、单。”
“那现在你要去哪?”
“回、去。”
程英看着对方将雨衣帽子重新扣住头顶的动作,突然开口:“你要是没事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吧?”
尴尬归尴尬,但前天蹭了人家一晚,现在又让人家给自己包扎,这份人情确实该还。
康喜月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捏着药店塑料袋提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展开。雨帽檐上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远处一辆汽车碾过水坑,哗啦的水声撕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脸上的表情:“好。”
第110章
程英问了康喜月的忌口, 得知对方并不挑食,便在手机上就近选了家川菜餐厅。
电动车行驶了三四分钟便抵达目的地。
推开餐馆玻璃门的瞬间,暖融融的空调热气扑面而来。
康喜月进去后脱下了湿漉漉的雨衣和外卖工服,这是程英回来后第一次见他没有穿工作服的样子。
康喜月生得清秀, 白色长绒毛衣穿在身上更衬得他格外清爽, 很显小。不过转念一想, 他们这个年纪本来就不大。
落座后,程英将菜单递过去,顺势问道:“你哪年哪月生的?”
听到回答时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的人竟还比自己大半岁。
点完菜后,服务员斟上两杯清茶。
等待上菜的间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程英轻咳一声,找了个话题:“你家那个炸鸡店我之前好像没见过,是新开的吗?”
康喜月点头:“三个、月前。”
“挺好吃的。”
“我、姐夫、的独、家秘方。”
程英会意地笑了笑:“怪不得。”
茶水的热气渐渐散去,他又问:“你现在在哪个大学念书?”
康喜月报了个校名,程英惊讶地挑眉:“在棉城啊, 跟秦胜一个城市。”
他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将屏幕转向康喜月:“你们学校隔得还挺近。”地图上两个红点几乎挨在一起。
康喜月凑近看了看,轻轻“嗯”了一声。
“读的什么专业?”程英收回手机。
“建、筑学。”
“这个专业是不是需要会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