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高二有一次,张老师没收了王浩的手机吗?”程英突然开口,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康喜月停下筷子点头:“手机、响了、一整节、课。”
“对对对,还是《最炫民族风》的铃声。”程英忍不住笑出声,差点把勺子掉在桌上。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从食堂难吃的饭菜说到运动会上的乌龙事件。虽然两人不算熟稔,但毕竟同窗三载,总能找到些共同话题。
康喜月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接上几句,恰到好处的回应让谈话不至于冷场。他始终没有触及那些敏感话题, 无论是刚才听到的程英和肖黎之间的对话,还是程英手上的伤势来源。
等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桌上的菜也见了底, 程英这才惊觉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他本想自己打车回家, 康喜月已经推着电动车走了过来。
“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就好。”
"顺、路。"
程英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路线。康喜月家的炸鸡店明明在反方向, 要说顺路,最多也就到中山路口那一段是同路。但看着对方坚持的样子,他也不好再推辞。
他跨上后座,小心翼翼地抓着后座扶手,和康喜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有了刚才康喜月因他靠得过近而流露出不适的经历, 再加上对方给他伤口上药的时候,自始至终都刻意隔着袖口操作,他猜测康喜月应该是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寒风迎面吹来,程英望着眼前人挺直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说来也怪,这些年他经常送肖黎回家,却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送回来。往常和朋友他们出去玩,散场时也都是各自拦辆出租车就分道扬镳了。
不到二十分钟,电动车缓缓停在单元门前,康喜月单脚撑地,从车筐里取出背包和药袋递过来。
“按时、换药。”
程英接过袋子,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一下。
“好。”他顿了顿,掏出手机,“我把酒钱和药钱转你吧。”
康喜月闻言,拿出手机划开锁屏,调出收款码。
程英看着那个黄色的二维码,突然说:“都是同学,要不加个微信?”
康喜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了两秒,切换成个人二维码。
程英扫完码,看着跳转出来的好友申请界面,对方头像是一片澄澈的蓝天,边角隐约露出他们高中旁边商场的玻璃幕墙,昵称就一个简单的“康”字。
“路上小心。”
“嗯。”
送走了康喜月,走进单元门,电梯缓慢上升时,程英把医药费和酒钱转了过去。
等待的间隙,他点开了康喜月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如他想的一样。
半个小时后,转账显示已被接收。
程英盯着对话框,发出一条:「到家了吗?」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同时,屏幕上就跳出了回复:「到了。」
对话到此为止。
奇妙的是,从这天起,他和康喜月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固定的联系。
每天早晨九点,对方都会准时发来提醒:「换药。」
程英则会拍一张伤口恢复的照片发过去。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其他交流。这种简单到近乎机械的互动,莫名成了一种习惯流程。
这次意外的重逢,像一粒偶然落入土壤的种子,虽然发了芽,却生长得缓慢而克制。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大约一周。
这个周末,难得程家一家人都有空,便决定一起去给程语新选的美术机构看看。
程家向来重视孩子的全面发展。程英记得自己小时候迷上了动画片里行侠仗义的主角,缠着父母报过跆拳道班。
轮到程语选择兴趣班时,小家伙在琴棋书画间犹豫了很久,最后选择了画画。
其实程语的画虽然称不上多有天赋,但也算有模有样。之前程英在康喜月面前说弟弟画得一团糟,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
最近他们确实在考虑给程语换绘画班。原先的机构虽然教学不错,但离家太远,每次接送都要花一个多小时。程英父母最近因为工作调整,时间上有些安排不过来。
原本已经初步选定了一家名为“神笔画家”的机构,但那天康喜月提了句那家机构的几个问题。程英回去一查,果然发现网上有不少家长反映这些问题,只好作罢。
后来又陆续观察了几家,不是环境不理想就是教学方式太死板。今天要看的这家,已经是筛选后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之一了。
一家四口坐上小车,程英和程语坐在后排。车子缓缓驶出小区大门时,程英不经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公交站台旁。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可车子已经驶过,那个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
“怎么了?”程妈妈从副驾驶转过头。
“没事。”程英摇摇头,重新靠回座椅。
应该是看错了吧,他想。
目的地不算远,开车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机构位于一个安静的文创园区内,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透着几分艺术气息。
接待他们的课程顾问是个年轻姑娘,一边引路一边详细介绍:“我们智慧画会根据孩子的年龄、基础、兴趣发展分班教学,8-10岁的小朋友都在中班。每节课90分钟,寒假班有两种安排……”
程英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扫过走廊两侧色彩斑斓的学生作品。程语突然挣脱他的手,小跑到一幅向日葵蜡笔画前踮脚张望。
“别乱跑。”程英快步跟上,却在抬头时猛地顿住脚步,画作下方的指导教师署名赫然写着三个熟悉的字。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就在这时,前方画室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欢笑声。循声望去,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群孩子中间。
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略显宽大的、背后印着“智慧画”三个字的粉色工作服,袖口因为动作而微微上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他单膝跪在一个小男孩身边,手指轻轻托着孩子的手背调整握笔姿势。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程英下意识挑了挑眉。几天前还穿着外卖工作服在雨里送餐的人,现在居然在这里当绘画老师?这人还真是闲不下来。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番,确实是康喜月,没错。
“哥,他们在上课。”程语仰着头小声说。
程英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没有从画室里移开。
康喜月垂眸指导的样子太过专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
这副眼镜让程英恍惚间看到了高中时的康喜月。
画室里的被注视着的主人公似乎察觉到视线,突然抬头望来。隔着玻璃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康喜月明显怔了一下,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那个正在画画的小男孩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如梦初醒般重新低下头去。
片刻后再抬眼时,程英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走廊。
十分钟后,一家四口参观完最后一间画室回到接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