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康喜月的手猛地一抖。
几乎是同时,面馆前台的收款播报器响起机械的女声:“支付宝到账,四百元。”
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小伙子,你是不是多按了个零啊?”她走过来指着价目表,“两碗牛肉面,加起来才四十,哪能要四百哟。”
程英侧头看了眼康喜月,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转向老板娘:“姐,麻烦你给退一下吧,他刚才按错了。”
康喜月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发直地盯着桌面的木纹,像是没听见他们说话,任由程英拿过他的手机。
老板娘摆摆手,拿起收款的手机麻利地操作着,一边点屏幕一边笑:“瞧这孩子,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操作完退款,程英把手机塞回康喜月的手里,伸手拽住康喜月的胳膊:“走吧。”
康喜月任由他拖着往外走,脚步有些机械,直到被拽出面馆,寒风一下灌进领口,他才像是被惊醒。
就吃个面的功夫,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雪花飘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程英拢了拢衣领,语气里带了点催促:“你快去找个酒店住下,我要回家了。”
康喜月却没动,站在原地,任由细碎的雪花落在他发梢、肩头,睫毛上甚至沾了点白。
“傻了?”程英回头看他。
康喜月望着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颤:“……你不找、肖黎、了吗?”
肖黎?
程英皱了皱眉,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我跟他早就分手了,找他干什么?”
雪花还在簌簌往下落,康喜月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
忽然,他没头没脑地笑了一声。
程英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康喜月这样浮于表面的笑。
还挺不习惯的。
他再次催促:“还不走,等会儿又烧起来了。”
康喜月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回家吗?”
“嗯。”
“不回行……”
“不行。”
“那我送……”
“不用。”
“……那你回、去了,我还、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程英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像是在认真考量。
雪还在落,落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可以发两条。”他看着康喜月,一字一句道,“一条是报备你吃了药,另一条是到了酒店报平安。多了不回。”
康喜月眸光闪了闪,亮得惊人。他没再讨价还价,只是盯着程英的眼睛看了片刻,才轻轻点头:“好。”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到手背上,程英下意识蜷了蜷。
他刚才在面馆对康喜月说的那番话,要他改毛病、写检讨,不是随口一说的。
有些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分得清自己讨厌康喜月对自己做的那些行为是真的,可那份藏在底下的在意,似乎也假不了。
就像现在,明明说了要回家,脚步却迟迟没动,怕康喜月真的在雪地里站到发烧加重。
若真是只把这人当做普通朋友,当初对方带着一身拧巴的毛病找到他时,他大可以拒绝,但他没有。
他不知道这份情绪有多少分量,或许很轻,轻得像眼下飘落的雪花,一触即化。
但至少这一刻,他没法装作看不见、摸不着。
第132章
程英推开家门时, 屋里关着灯很安静,家里其他人早回老家过年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客厅一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那只叫白雪的兔子, 正用前爪扒着笼子门。
程英走过去, 指尖刚碰到笼门, 白雪就竖着耳朵凑过来,鼻尖蹭着他手心。
程语应该是给它备足了离开这些天需要的水和食物,这兔子没人喂养,不但没瘦还胖了一圈。
过了几天憋屈日子,此刻他连这只总爱趁他睡觉蹦上床头的兔子都感觉亲近了不少。
“白雪,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指尖顺着兔子的脊背摸下去。
撸了两把兔毛就进了浴室,洗了一个这些天来真正意义上的澡。
洗完出来,他擦着头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着两条未读信息, 都是康喜月发来的视频。
点开第一条,镜头里是酒店房间的样子,干净的床单, 临窗的桌椅, 康喜月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到酒、店了。”
第二条视频里,手机被支在桌上, 康喜月坐在镜头前,面前摆着一小板药片和一杯水。他对着镜头拿起药片,仰头咽下去,又喝了两口温水。
吃完药,他忽然凑近镜头, 脸占了大半屏。或许是烧还没退,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声音也带着点鼻音:“吃完、药了。”
程英盯着屏幕里那张红扑扑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回复了句「早点睡」。
吹完头发回房,陷进熟悉的床里时,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揉了揉眼睛,瞥了眼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起身去厨房拉开冰箱,里头空荡荡的,他琢磨着还是去趟超市买点东西填肚子。
他本就不大会做饭,在冷冻区挑了几袋速冻水饺,又拿了两盒酸奶,就推着购物车去结账。
排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程英回头一看,竟然是熊山。
他回过头,假装没看见,可对方已经排到了他身后。
那道目光像蛇一样在他背上溜来溜去。
“又见面了,挺巧啊。”
程英没理他。
熊山却不肯罢休,视线落在他后颈,忽然低笑一声:“你跟康喜月好了?”
“脖子上这么大个印记,”熊山的声音压了些,“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程英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提了提衣领,把后颈遮严实了,脸色沉了沉。
“我跟你说过他是神经病,”熊山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还跟他凑一块儿,就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程英终于开了口。
“他有病啊。”熊山加重了语气,凑近了些,“你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吗?”
上次在机构,熊山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程英没往心里去,可这会儿,看着对方那副笃定的样子,他倒生出点莫名的兴致,抬眼看向对方:“你说说,他做过什么?”
但熊山接下来的话实在让他失望,翻来覆去无非是些陈词滥调。
说康喜月爱扒拉死蛇死鸟,偷偷埋尸体被他撞见。又说康喜月“莫名其妙”揍了他一顿,还差点动了刀。
程英原本还以为能听到点新鲜的,听完只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反应。
熊山见他这反应,眼睛都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都这样了你还不介意?他这可是反社会人格啊。”
程英扫过他那张油腻的脸:“他为什么揍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他瞥了眼熊山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想通了,康喜月以前估计也没少被这人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