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完这一句,我就把手表关掉,倒在了床上,只觉好笑。
原本想着除了干掉薄隆昌,再能看看薄翊川就算死而无憾了。我还当这趟任务是老天爷送我的临终礼物呢,结果是要在我死前整活,非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玩个稀巴烂,再放我下去喝孟婆汤,真够残忍的。
休息了没一会,听见外头传来轮子滚过地面的动静,我立刻起身,打开房门。见薄翊川被家仆推着过去,我连忙跟上,刚跟到他背后,他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侧过头,冷声:“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东苑。”
他话音未落,客厅里就响起了一串铃声,一看,是那台老式座机。
“喂,哦,老爷,您说?”季叔朝我看来,面露难色地挂了电话,“大少,老爷喊阿实去书房。”
“去不了。”薄翊川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才说,“季叔,你等会跟我阿爸交待一声,帕公的校官喜欢中国戏曲,正好阿实会唱粤剧,晚上我要带他一起赴宴。你先带他去换身衣服,别丢我的脸。”
“帕公的校官不是说要上门拜访吗?”我嘟囔了一声。
“就你多话!”季叔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忙跟他进了他的卧房。他一边找衣服,一边低声念叨:“你说你,在老爷面前瞎出什么风头,惹得大少想起以前的事心里不痛快,一回来就跟老爷杠上了,这父子俩好不容易团聚,唉,这可怎么好哟。”
我当然知道薄翊川是为什么不痛快,但还是装作好奇问了两句,季叔叹了口气,显然也不愿跟我细说,给我拿了身西装。但我比季叔高,一穿上去裤子袖子都短了一截。站到薄翊川面前,他上下扫了我一圈,皱起眉:“给他拿身我以前的。”
换好衣服,我站在穿衣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我穿薄翊川十七岁生日时订做的这身西装还挺合身,我现在就跟他那时候的身高差不多,一米八出头,我本指望着我长大了能比他高,有一天能低着头看他,可惜也不知道薄翊川后来在军校里是吃了什么,还是因为天天训练的缘故,居然在十八岁以后窜到了一米九,真教我羡慕嫉妒恨。
“喏,鞋子,也是大少以前的,你应该能穿。”季叔拎了双白皮鞋递给我,看上去还挺新。
穿好衬衫和袜子,我俯身给自己扣上大腿处的衬衫夹和小腿处的吊袜带,正准备去穿裤子,谁料一抬头,便在柜门内侧斜对着门口的穿衣镜里,撞上了薄翊川幽黑的眼。
他不会是……在偷看我吧?
对视不过半秒,他就避开了视线。
我扬起眉,下意识看了眼镜子——勒住我双腿的袜带衬得我皮肤白到晃眼,且我天生没什么腿毛,这留心一看,别说,是跟女人似的,加上我底下没穿,光穿着衬衫袜带,是挺惹眼的。
我不禁舔了舔牙尖。
不是刚才还嫌我脏吗?
果然是直男,会喜欢吊袜带一类的是吧?
要是配件情趣内衣给你看,你会不会感兴趣啊?
我这么琢磨着,心不在焉地穿上了鞋子,发现鞋码不大不小,正好是我的号。
“你别说,阿实长得一般般,这西装一上身,气质倒是挺好,跟贵公子似的。”季叔拍拍我肩膀,“长得高还是衣服架子啊。”
“多谢季叔赞啊。”我抿唇一笑,凑到薄翊川身后握住轮椅推手,就听见东苑外面传来滴滴的喇叭声,一探头,是薄翊川那辆路易十五世——为了阻止我去勾搭薄隆昌,他居然把车都叫到家里边来了。
往车里一看,除了叻沙还有两个士兵,都穿着制服,看样子是来护送他的。
“大少,你真要我去给帕公的校官唱戏吗?”一上车,我就小声问他。薄翊川沉着脸没搭理我,显然还在恼我趁他洗澡占他便宜的事。
我盯着他侧脸,心下好笑,这都快三十了的男人了,还这么纯情,我不就说了一句想用嘴,又没付诸行动,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不过想想也难为他了,明明最厌恶我这种勾三搭四的浪荡仔,为了不让我勾搭他老子,还不得不把我栓在眼皮底下碍自己的眼。
但我是碍他的眼,他却是爽我的眼。薄翊川今晚换了他被授和平勋章时穿的那套黑金军装,帅得人神共愤,我心痒难耐——反正揩他油的最坏结果无非就是被他赶走,我现在可巴不得让雇主看看勾引他有多难。想着我释放本性往他身边凑了凑,伸脚过去,正想用他刚才偷看的吊袜带蹭他的腿,车一个急刹,我一下歪倒在了他身上。
“哎呀,大少对不起啊,撞到你了。”我嘴上道着歉,却还紧贴着他,侧眸一看,险些擦碰的那辆车不正是薄秀臣的卡宴?
“哥,出去啊?”卡宴开过来,降了车窗,薄秀臣笑盈盈的,“去哪啊?不是说帕公的校官要上门探望你?”
薄翊川竟没推开我,只抬手降了车窗。
薄秀臣一眼看见我,扬起的唇角僵了一瞬,似笑非笑的:“没想到我随便从夜总会带回来的人这么受欢迎啊?不单阿爸相中他做乩童,大哥也挺中意啊。这是要他去哪啊?阿爸没过问?”
后颈一紧,微硬的茧贴上我的皮肤,我一激灵,看向薄翊川。
薄翊川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冷冷淡淡的投过去:“阿爸当然知道。再者我苑里的人,我带他去哪,用不着和你交待吧?”
薄秀臣没话讲了,斜眼不怀好意地瞟向我。脑子里突然一念闪过,我不由坐直了背。可不待我与他多对视一眼,薄翊川就按上了车窗,路易十五世呼啸着甩远了卡宴,扣在我后颈的手也松了开来。
我靠在椅背上,品味着薄秀臣的眼神。雇主会不会是他?是他把我从夜总会带回来,是他把我引入薄家,如果是他要我去接近薄翊川,似乎合情合理,能说得通,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雇主会这么了解薄家的情况。只是如果雇主真是薄秀臣,他明明很清楚,他大哥是个直的,且很讨厌同性恋,要干这种活,也得找个女的来,ZOO里又不是没有漂亮聪明身手好的女雇佣兵,非得找我一个男的来,要成功把薄翊川钓到手,让他爱上我,首先还得把他掰弯,而掰弯一个讨厌同性恋的直男这种事,简直就是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不是一个思维能力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离谱到了极点。
难道薄秀臣现在就是个表面看起来正常的疯子,所以放着更容易的方法不试,就要挑战hard模式来弄到这枚鸽血红,比较有成就感?
这也太癫了吧?
想着我不禁被这猜测逗乐,不对,不可能是他,这实在太荒唐了。
“笑什么?”
我一愣,才发现薄翊川正看着我。
“我开心啊,能跟大少出来见市面,多长脸?大少,你这么宠我,”我凑近他的脸,手按在他大腿上,低笑,“我好钟意你啊。”
薄翊川神色一怔,几秒后才扫了一眼后座,那两个护送他来的士兵齐刷刷地看着我们,两双眼睛睁得溜圆。
把我的手一把扫开了,他转眸看向前方,正襟危坐。
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从后视镜里对上了叻沙震惊的眼神,我一阵幸灾乐祸。这下薄翊川在部下面前的形象被我染上污点了,堂堂薄少校跟他的男仆纠缠不清,啧啧啧,这绯闻要传开了可不得了。
“到了,大少。”
我替薄翊川撑了伞,下了车,一抬头,典型的南洋骑楼的拱门上“Kebaya Dining Room”那金碧辉煌的招牌映入我视线,眼熟得紧。
薄翊川十八岁成人礼举办就在这家,婆罗西亚一等一的豪华酒楼,一场宴席没有十万令吉下不来,薄翊川不在家里招待那帕公的校官,恐怕是对薄隆昌请来的鼎盛隆的厨子不够满意。
十几年了,里面还是当年的风貌,墨绿金漆蜂巢小花砖,贝壳赭红泥墙面,两侧中式连廊雅阁配西式彩色花窗,处处栽种热带植物,绿意盎然,中庭铸着滴水兽的喷泉正对天井,雨幕连绵。
我曾从二楼被乔慕“不小心”推落下来,正好跌进这喷泉里,捡回了一条小命,可偏偏他捏着我打死也不愿说出口的那个秘密,使我至离开薄家远走高飞都没敢跟薄翊川告发他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