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我被谁半路劫走似的,薄隆昌就这样一路抱着我穿过花园,途中还给薄秀臣和他阿妈撞见,这一对母子的目光要是子弹,我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射成了筛子,但薄隆昌也没把我给放下,一直进了他住的天苑。这地方我从没进过,和薄翊川住所不同,薄隆昌住所门口一进来就是一座神龛,里边处处都是古董陈设,像回到了上个世纪。
穿过前庭上了二楼,一掀珠帘,一个鸟笼首先落入我眼中。那笼中花花绿绿的,不像是养着鸟,可没容我看清,我就被薄隆昌抱到了拔步床上,对面镜中映出我的影,一晃眼,我仿佛看见了阿爸在身后。
回过头,我才发现那拔步床内侧墙上.....竟然挂着一件水红戏服。
我阿爸穿过的戏服。
我浑身发冷,攥紧了床单,指甲刻进手心。
伴着我阿爸的戏服,薄隆昌竟还能安然入梦?
“在看什么?”
“没什么,瞧那戏服挺好看。”我回过头,低垂眼皮。
“你喜欢,往后就给你穿。”
好啊,我就穿着这戏服,要了你命。
“老爷,程老来了。”外头有人说话,不一会儿,一个须发斑白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提着个老式木箱。我一眼就认出,这老中医,居然是十几年前,老来西苑给我阿爸看病的那位。
“怎么样?”
“脉象有点滑,这后生仔身子有点虚,需要补补,其他倒也什么,我给他扎几次针灸,开几副中药喝喝就行。”老中医松开我的手腕,生着白翳的双眼在我和薄隆昌身上转了转,又把我手掌翻了过来。
“哟,这手相,也是断掌?”
薄隆昌一怔,看向我手心。我和阿爸一样,都是断掌。
“缘分哟,这后生仔,是故人托生,来跟薄老爷你再续前缘的啊。”
“故人托生?真的?”薄隆昌一把攥住我的手,看了又看,嘴角抖动了几下,抬头看向那鸟笼,”世伶,是你吗?是你回来了?亏得我,听了大师的话,当初没放你走。”
我抬头看向那鸟笼,才发现那笼中装着的不是鸟,而是一个穿着戏服的东南亚提线木偶,它被吊在里面,像极了十年前西苑那晚阿爸的模样。一瞬我天旋地转,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我栽倒在地上,木箱被打翻一地,针灸用的细针落了一地,我随手摸了一根。
无怪十年来阿爸从来没托过梦给我,原来,他被困在了薄家。
死,都得不到解脱。
我痛得浑身发抖。
薄隆昌,我现在就要你死。
薄隆昌把我扶起来,端详着我,眼神痴迷:“你怎么了?是不是有感应,是不是想起我了?以后,我能不能叫你世伶?世伶?”
我攥紧了手里的小针,脑子嗡嗡作响。
薄隆昌,你也配喊出我阿爸的小字?
“老爷,宴席都摆好了,大少和恰马尔少校都到中苑了,就等您呢。”偏在这时,外头传来大管家明叔的声音。
我如被冷水浇头,从杀人的冲动中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行了,知道了。”薄隆昌脸上浮现一丝不耐,捧住我的脸,“世伶,等盂兰盆节一过,挑个吉日,我就迎你过门。”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老爷,过门?什么意思啊?”
那老中医笑了:“傻,意思就是,再过几天,你就不是家仆了。在婆罗西亚,老爷这种拿督公,可以娶几个老婆。”
娶你妈,就算是我这身份是假的,我也嫌恶心。
我故作惊讶:“可结婚不是需要护照吗?我没有婆罗西亚的护照,还是个黑户呢。”
薄隆昌按着我的手:“这个不是大问题,我会托人替你办,等资格下来,往后你就改名叫世伶,苏世伶。”
我心里一阵恶寒,看来博隆昌是打算娶我做男妾了。
虽然只是演戏做做样子,我也不愿穿上我阿爸穿过的那件婚服,受和他一样的辱,可这是复仇的捷径,我不该拒绝,也无法拒绝。
薄隆昌站起身来,揽住我的肩膀:“走吧,去食饭,这事,我和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一激灵,那哪能去?
明天就是盂兰盆节,薄隆昌还没给薄翊川的阿妈和阿弟做法事,就要宣布娶我做男妾的事,不是明着打薄翊川的脸吗?
那他不得恨死我啊?不行,我得躲着他。
我低着头:“老爷,我不太舒服,可以在这里睡一下吗?”
“好,你休息休息,晚些,我回来陪你。”薄隆昌笑起来,捏了捏我的肩膀,走下楼去。他前脚刚走,手表就开始疯狂的震。
我没理睬,望着头顶的鸟笼,只想将立刻那人偶取出来烧掉。可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这么冲动。十五年前阿爸坐在镜前描着眉朝我笑的模样恍然重现,我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倒在了床上。
我当初说要带阿爸走,却享受起了当薄家少爷的日子,对他为什么后来把我赶去东苑和薄翊川住,后来又独自承受了什么而选择自杀,都一无所知。我说要带他走的誓言,最终变成了小儿的一句戏言。
薄隆昌,我不但要你死,我还要你死得很惨。
手表仍然震个不停,好半天,我才有力气动弹,抬手按出手表的隐藏界面,跳出来的信息竟不再是二进制密码,而直接是中文:“立刻从薄隆昌那里出来,否则三分钟内,我就不单要了你情人的命,你那几个在唐人街的同事也别想活。”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到狗雇主已经气疯了,我冷冷一笑:“你有这么大本事?你说你告我和丁成的密,让我干爹清理门户,我倒是信,可我那几个同事个个都是顶尖好手,你要弄死他们,可没那么容易。我现在没法跟他们联络,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屏幕闪了闪,跳出个视频来。我点开,是个空中俯视的视角,像是无人机,能看得出来拍摄是唐人街,镜头从鳞次栉比的楼顶滑过,靠近了一个天台,几个熟悉的人影闪过,我心往下一沉。
“你他妈的敢动ZOO的人,以后在东南亚别想混。”我飞快敲字。
“那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干爹派来的后援快,还是我动手快。”
真有够狂的!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我一拳砸在了床柱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疯子在暗,丁成他们在明,我又没办法警告他们,除了听雇主摆布,没有其他选择。
我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外边就是花园,刚落地,手表就又震了震。
“去酒窖。”
“去那做乜?”
“我怀疑金库入口在里面,你去找一找,我给你个定位。”
总算让我干正事了。我避开巡逻的家仆,沿着树林往定位的方向走,手表又震了震,一条信息跳出来:“我让你接近薄翊川,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违反我的指令,一定要自作主张去接近薄隆昌?”
干他屁事?
花钱雇人办事,被雇的人不过就是个工具人,工具人的私事就像程序代码,只要不妨碍达成最后的目标,有什么好过问的?
磨着牙,我笑了笑:“我喜欢男人啊,尤其是年纪比我大的,薄隆昌这一型的Daddy最合我口味,看见他我就馋得慌,这几天做梦都想着和他上床。雇主大人,你就不能容我和他先打一炮再让我回薄翊川身边吗,晚个一两天,那鸽血红又不会飞了,非要败我的兴致。”
手表沉默了,多半雇主是被我这粗俗露骨的回答震住了。
我总算落得了清净,顺着手表上显示的定位,我绕到了薄隆昌宅子的后边,酒窖门口无人看守,我掀开地上的门,里面竟黑漆漆的没有灯。我借着手表微弱的光线,沿楼梯下到底下,一排排各种名贵洋酒赫然入目,酒窖纵深幽长,看不到底。我放慢脚步,朝尽头走去,一面砖墙映入视线,一对沙发后凿空的洞里放着几个酒桶,酒桶后似乎还有空间。
如果金库就在这里,那这个洞,是唯一的可能。
我摸出从薄隆昌那儿顺出来的点火器打燃,观察火焰,发现有来自酒桶洞方向的气流,这说明后边不是条死路,心知有戏,我侧过身,正打算把酒桶拖出来,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动静。职业性的敏感使我下意识地抓起旁边的一个啤酒瓶,朝身后狠狠砸去,可同时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一具身躯将我抵在了墙上,一双戴着皮手套的手从后边将我双手瞬间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