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满目血红,但比疼痛先到的是害怕。
心都凉了半截遍体生寒的那种怕。
“席思诚……你在干什么?”
他浑身发抖,声音吼出来嘶哑得不像话:“我哥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你把他怎么了?你别动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动——”
“咚。”电话挂断。
游弋半张着嘴,像被人定住似的愣在那里,好半天没喘过气。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发不出声,动弹不得,浑身上下每一丝肉都在疼。
呕吐感再次袭来,他抬手捂住嘴,学哥哥刚才引导着他做的那样,用力呼出一口气,然后倒车、转向,顶着满头满脸的血冲向平江疗养院。
路上他打了几十个电话。
从哥哥打到小飞再到家里他认识的所有保镖,没一个人接,二十多个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最后是万万打过来,告诉他疗养院的情况。
“小弋哥,那边好像……炸了……”
他在直升机上,远远地看到平江疗养院楼顶冒出滚滚黑烟,火光冲天,不断有爆炸声响传来。
游弋在这时却表现出出奇的冷静。
“知道了,你飞过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我马上到。”
他一边开车一边和万万保持联络,同时给警局、消防、医院都打了电话,叫他们赶紧去救人。
生死一线的时候,着急没有任何用。
有害怕的功夫还不如想想等见到哥哥时要亲右脸还是亲左脸。
他把车速飙到极限,引擎声和炸雷一样响,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两侧车流奔涌如潮。
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即将到来的路口。
从这里到疗养院至少要半小时,还是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
但现在是早高峰,很容易堵车,他一旦堵在路上哥哥就完了。
眼看就要开进路口。
下一秒,他猛打方向盘转向逆行,冲进另一条车道,一脚油门决然到底!
通向疗养院的路有五条,其中三条在这个时间常年堵车,另外两条车少不会堵,就是路绕不好开。
他驶入那两条车道的其中之一,攥着方向盘的手暴出一层青筋,拼命想着怎么还能快一点的时候,前车突然减速急停!
“刺啦——”
轮胎和地面擦出刺响,游弋猛踩刹车,堪堪在追尾前停住。
怎么回事?
他探出头去,看到前面密密麻麻一长溜的汽车后视镜。
堵车了?!
怎么可能?这条路怎么会堵?!
游弋脑中一团乱,恐惧紧张和判断失误后的悔恨让他隐隐发抖。
或许不该托大。
如果老老实实地走那条路没准就不会堵。
但开到这里已经来不及了,后面无数车辆蜂拥而至,将他的退路也堵了个严严实实。
现在怎么办,下车跑吗?
跑到另外一条路上再想办法找车?
他当机立断,开门下车。
“小弋哥!”万万喊住他,“江汉路堵了!其他三条路全堵了!”
游弋一下子瘫回座椅里。
全堵了,五条路全堵了。
通向哥哥的所有路全都堵了……
怎么会这么巧?
席思诚设计的吗?
他事先知道自己会去救人?
可是让五条路陷入瘫痪,就为了堵他一个人,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
不对!
游弋马上想到,还有救护车和消防!
市里最近的医院和消防中心,要开车过去也会走这五条路,他全部堵死,哥哥就彻底没了救援。
就算刚才的爆炸没炸死他,拖延的时间也足够席思诚动手。
操!傻x席思诚!
游弋一拳砸向方向盘,咬牙逼自己稳住,不能慌,不要乱。
想想如果是哥哥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首先要确保救护车和消防能过去。
楼里人太多,光靠自己根本救不了。
如果有谁被炸伤,多争取一秒的抢救时间或许就能挽回一条命。
想到这,他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对面接通,非常标准的客服音:“您好,这里是枫岛广运交运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游弋:“我是你们董事长梁宵严的丈夫,梁宵严被袭击了,困在平江——”
“抱歉,梁先生目前是单身状态,欢迎下次来电。”
对面把他当成了诈骗电话,说着就要挂断。
“等等!先别挂!我是他弟弟!”
对面迟疑片刻:“小游先生?”
“对!是我!”
“有什么可以帮您?”
游弋快速地眨了眨眼。
原来哥哥只对外公布过他们离婚的消息,但从没有否认过他这个弟弟,让他出门在外遇到事了想求助的时候,喊出这个名头还能好使。
他快速组织语言:“梁先生遭遇袭击,多人被困,需要救护车和消防车前往救援,请你通知全市所有交运集团名下的公交和出租车,避开江汉路和福喜路,减少拥堵。”
对面很为难:“这事关重大,您没有相关权限。”
“你只管去办,出事了我担着!”
“不行,不符合规定,需要梁先生的紧急密钥。”
“那是什么?”游弋听都没听过,“密码吗?”
“对。”
“那你试试这个!”
他报了哥哥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都不对,又报了结婚纪念日和恋爱结婚日,也不对。
游弋要急疯了,指尖掐进肉里,失血过多的脸越发苍白。
恍惚间猛然想起一桩往事。
他们刚搬到城里时,哥哥曾给他买过一只小保险箱。
当时哥哥在夜总会当打手,每晚回来都带着伤。
那一身伤值三百块,包扎好后第二天又会带来新的伤口和新的三百块。
每天赚三百,往保险箱里放二百七。
他问哥哥这是什么,哥哥说是给你攒的梦想基金。
某天路过画廊,他随口提了句想学画画,哥哥找到最便宜的画室,一学期还要大几千。
可他哪有画画的天赋呢?
真正有天赋的是哥哥。
他迷迷糊糊地听完一节画画课后,打开门看到哥哥匆忙收起一张纸条。
他耍赖去抢,发现是哥哥躲在门外偷听时自画的小像,比他画的那段线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那是游弋第一次感到惋惜。
惋惜哥哥如果没被拐卖,没带着他这个拖累,在正常的家庭里被父母爱护着长大,是不是也会成为学校里多才多艺万众瞩目的小学长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书都读不成,小小年纪为了和他无关的小孩儿的梦想打拼。
“你再试下这个。”
游弋报出一串数字,是他哥设置的保险箱密码。
前面是数字,他的生日,后面跟着三个字母,DHJ。
他问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哥哥说:小猪大画家。
“密钥核准。”
那一刹那,一条由二十二年光阴汇成的温柔的海,从游弋的胸腔里涨了出来,加固他的勇气,抚平他的恐慌,变成他脚下稳稳托举的一双手。
之后他打给交管局,一五一十交代情况。
梁宵严遇袭,和二十多名保镖还有三十多名医护人员困在平江疗养院。大楼发生爆炸,但救援的路全被堵塞,请他们立刻去疏导交通。
最后他叫万万:“来接我。”
“得令!”万万呜呼一声,直升机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儿。
游弋从车里出来,冒着雨向前狂奔。
风吹起他的衣摆,雨水打湿长发,一条条静默的钢铁洪流中,他像一尾青色的小鱼。
很快,轰鸣的螺旋桨声由远及近。
他看到万万,万万也锁定他。
直升机舱门打开,放下绳梯,万万擦着桥边划出一道弯,“——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