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泱一心二用,两边都是戏。
“崔总要的插屏你做好没?”黄总零帧起手,率先开腔:“崔老太太九十了,就好老古董款式的东西。看了你的设计图,天天催着要实物,等不到大寿那天。”
大红袍泡开了,涩香满溢,章叙落座,给黄总倒满,推过去,说:“尝尝。”
黄总抿一口,算品鉴,笑眯眯享受。随后他眼尾吊起,看身旁脚不是脚,手也不是手,光杵着碍眼的邱大勇,问:“邱总也来一点?”他调笑补充:“这茶贵。”
邱大勇伸过去的手讪讪放下——茶几上根本没准备他的杯子。
邱大勇是被黄总拉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来这里干嘛。章叙不像表面温雅,就是一条满口毒牙的蛇,邱大勇被咬了一口,挺怕他。这几天没来江平路找盛小泱麻烦也因为这个。但他总认为盛小泱不可能躲一辈子,所以不死心,就在江平路外虎视眈眈。
他自以为藏挺好,其实章叙知道,按兵不动罢了。
黄总满肚子心眼,挑出一个来摆脸,笑着跟章叙言归正传:“听说这插屏明亦出价大几十万。今天交货吧?我来看看章老板手艺啊。”
章叙蛮谦虚,“主要木材贵,我的手艺目前还没到这个价。”
“是,趁你现在还便宜,我先找你多雕几尊月老,蛮灵的。”
章叙笑笑,想起什么了,侧目看盛小泱。
这注视来的突然,盛小泱的深情和专注延迟三秒后才窘迫收回,看向别处。
他还是没改掉窥探的习惯。
蝴蝶翩然飞离花丛,翅膀如心跳震颤。
章叙抓了抓头发,造型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他自语道:“是,灵的。”
黄总起哄,“哎哟别捯饬了,已经很靓了章老板,孔雀开屏给谁看。”
自然有人看。
那边盛小泱,双颊红如晚霞。
二位不知真假的恭维,不亦乐乎。只有邱大勇,插不上嘴,无法尿遁,汗流浃背。
黄总话音一转,指工作区,问:“就这个吧?”
章叙看也不看,微不可见地点头。
工作区光线暗,很多细节不清楚。那东西陈列在区域中央,没遮没掩,孤零零一块,看着色泽均匀,图案也有贺寿吉祥寓意。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之不像大几十万东西该有的待遇。
一股恶寒顺着邱大勇脊梁骨直窜天灵盖。
邱大勇没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了,黄总跟大汗点兵似的,先指那陌生三位的其中一个,介绍道:“这位是崔总的特助。”
特助简明扼要道:“崔总有重要会议,过不来。我给章老板结尾款。”
他也没个正经验货的架势,只远远看一眼,说:“可以的。”随后打了个电话。挂断后对章叙说:“钱过去了。”
章叙嗯了声。
一般来讲,章叙服务意识到位,大部分木雕完成后,他会送货上门,防止路上有颠簸或发生意外,损坏作品。
但这回没有,章叙坐那儿纹丝不动,端杯茶,屁股似有千斤重。插屏像孤儿,被爸爸晾在一边,爱谁搬谁搬,怪可怜。
连盛小泱都感觉奇怪了。
除章叙外,黄总更不可能动。另外三位,一个特助,一个司机,还有一个防止有人半路打劫。抗拉搬运,都不是他们的活。
邱大勇登时领悟姓黄的老狐狸非要他来,到底什么意图了。
合着拿我当冤大头啊!他咬牙切齿。
黄总不出意外,叫醒邱大勇了:“老邱,没点眼力见啊。”
虽没点名说,但话里话外意思:这件东西你给崔明亦带回去,他没准晚上还能留你吃顿饭。项目还没拿下吧?你明年公司还开得下去吗?我把你喊来,给你机会呢!还能害你不成!
前面明摆着是个捕猪夹,邱大勇被人两句话架起来,还不得不踩上去。他怨狠狠看一眼章叙,对方只轻轻耸肩。仿佛忘了酒席上的冲突和愤恨,他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章叙淡淡问道:“邱大勇,怕什么?”
盛小泱不知道电影放了什么内容,他肃然挺背,目不转睛注视章叙,连呼吸都收起来。
章叙想干什么?
邱大勇权衡轻重。姓黄的说得没错,他公司吊着半死不活的一口气,需要资金注入,正好崔明亦有意向投资。邱大勇贪心,要钱也要项目,一直跟在崔明亦屁股后面被来回使唤。但马屁拍不到正经处,崔明亦没正眼瞧过他,送礼都找不着门道。
这次是好机会,机会也总伴随风险。
崔明亦有权有势,邱大勇想赌,他赌章叙不敢拿崔明亦的东西跟自己毁前程。
“算了,我打电话找人吧,把东西扛门口推车上就行,”黄总点门口,真有一辆推车,他作势要打电话了,“张特助你路上看紧点,问题不大。”他咧着嘴笑:“做事留痕,等会儿我给拍照张,给明亦看看。”
邱大勇咬后槽牙,说:“我来。”
黄总高高兴兴,“诶,不错。”
这语气,真拿邱大勇当狗使唤。
邱大勇忍着,他这人,等山起了,要秋后算账。姓黄的,包括章叙,一个别想跑。
章叙敛眸喝茶,全程不语。
一米高插屏,不重,乍看雕工非常精细。仔细看么……邱大勇这白痴也看不懂。他展臂握住两边框架位,试了试,能抬起来,挺结实。心放下一半。
盛小泱将平板放一边,眉心皱得深,紧盯住了邱大勇一举一动,防这人使诈,同时跼蹐不安。
章叙架着腿,姿态十分从容。
邱大勇底气并不足,感觉着大几十平的屋子里全是陷阱,后面脚快几步,要到门口时,眼看推车就在两步开外的位置,心却虚到极致,出不少汗。
这汗不知怎么的淌到手心了,导致摩擦力减小,加上他动作不甚协调,关键时刻,插屏在自身重量加持下,倏地往下一滑。
邱大勇暗骂一声操,同时忽感手指轻微刺痛,好像什么玩意儿扎进肉里。他大脑急转,确定那是未打磨而炸起的木屑!
重要成品怎么可能有这种瑕疵!
当邱大勇意识到这点,想脱手,已经晚了。
焖肉在楼梯口,重重一吠。
汪!
邱大勇没防住声,像雷似的冲击瞬间惊得他魂飞魄散。插屏脱手,直直砸地,祥云纹底座登时断成三截。
盛小泱头皮一麻,好像他突然就能听见断裂声了,猛站起。
黄总也懵,他原以为章叙安排今天这场戏,只是在精神层面侮辱邱大勇而已,没想到这个走向。
“我操……”
只有章叙云淡风轻,终于起身,看向面色惨白的邱大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怎么邱总怕狗?”
“你……”
“早说啊,我给它关起来。”章叙遗憾地啧出一声:“就算崔总看不上你,也不用这么使诈啊。挺贵的东西,何必呢。”
“放屁!”邱大勇虽常年混迹酒场,但脑子还未被酒精泡发,转得蛮快,“你他妈想让我给你背锅啊!”
章叙双手插兜,悠哉走去:“我欠货两清,他们验了,也收了,没问题。东西坏在你手里,关我什么事?背锅,背什么锅,你说话要负责的,我这边都是监控。”
邱大勇脖子青筋暴起:“你搞我啊?!”
章叙含笑说:“对啊,我搞你,没看出来?”
黄总被章叙的操作闪瞎了眼——社会精英的栽赃嫁祸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真他妈误闯天家。
邱大勇见章叙软硬不吃,矛头一转,对准黄总:“他妈的!你让我搬的,这事你也有份啊,一个别想跑!”
“放屁!”黄总炸毛,大骂:“我让你干你就干啊,我他妈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章叙嗤笑,觉得这动静实在聒噪。戏演完了,可以收场。
他指着面如菜色的邱大勇,:“张特助,别让这人跑了,你带回去给崔总,好交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