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泱在坠楼过程中因被二楼外推的晾衣架缓解了力道,坠地时只造成内脏的轻微移位。
这都好控制,要命的是钢筋贯穿伤。
当地医院吃不消,救护车连夜送往省级医院,需要家属陪同。
医生问章叙,你是他什么人。
章叙那会跟死人没有区别,一字一句全凭本能:“我是他爱人。”
医生大场面见多了,临危不乱:“国内不承认你们这类关系,后续手术所有签字你恐怕不行,他还有其他……”
章叙捧着吴阿妹的遗像,这大概是盛小泱最牵挂的。
他凝望担架上瘦弱破碎的盛小泱,说:“他只有我。”
盛小泱情况特殊,省医院全科会诊,开辟绿色通道,到达后立刻送往手术室。
手术室外红灯亮起那一刻,章叙的心也像悬在万丈高楼上的一团肉。魂不守舍,静等宣判。
田懿后到,蹲地上吧嗒吧嗒掉眼泪,“都怪我,快一点就好了。”
一切发生太快,田懿也就迟来两分钟。
章叙一直沉默。
盛小泱坠楼画面在眼前反复循环,那些他释怀、不舍、无奈,可能还有点关于爱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时的细微表情都图穷匕见了。
为什么偏在那种时候?
章叙连带着回忆都被扎上了刀刃,稍一想,血淋淋,涌上喉管,咬牙硬生生顶下去。最后只轻飘飘溢出一声轻咳,无人知有血腥味。
医院不允许抽烟,章叙不知该如何缓解焦躁的痛苦,即便他看上去很平静。
盛小泱的黑色头绳被章叙攥在手心,摩挲好久。他裤兜里还有个黑色钱包,边缘起皮。
打开来,透明夹层有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男孩照片,长发至腰,面庞稚嫩。他站在墙皮脱落的房子下,表情僵硬警觉。照片时间显示十年前的冬天,他只穿了一件薄T恤。
他那时很瘦,比现在还瘦。
章叙认出来他是闯进小面馆的幻灵,他是盛小泱。
田懿战战兢兢提醒:“这我的钱包。”
章叙还是沉默。
很久,天不知什么时候亮的,医院逐渐喧哗起来,手术灯亮到至今,没有任何结束迹象。病危通知书大概医院内部走流程自己签了,章叙始终没有资格。
“能给我吗?”
这几个字带着枯裂的萧瑟钻进田懿耳朵里,震得他耳膜生疼。他不太确定问章叙:“你在跟我说话吗?”
章叙抬指,温柔抚摸老照片里的人,声音嘶哑:“照片能送我吗?”
田懿舍不得,但他看章叙的样子,颓丧得哪里还有社会精英的模样。
“我记得那天是除夕,小泱又被钱胜揍了,说他偷糖吃。他跑外面躲起来,正好被我碰到。我妈送了我一台相机,他蛮好奇的,我就给他拍照了。他那时候长头发……”
田懿可怜盛小泱,也可怜章叙,惊醒过来,领悟自己好像没有再跟章叙争夺的资格了。
他犹豫很久,始终不忍,闭眼叹气,说:“送你了。”
“谢谢。”
盛小泱的手术过程惊险,并不顺利,各科专家全力抢救,最后因部分小肠坏死被截除一点。
能保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盛小泱被推进ICU,后面还要过感染关。
章叙紧绷数天,听到这个消息后终于自持不住。
他麻烦田懿替他守一会儿。
田懿问章叙去哪里。
章叙说抽烟。
医院连厕所都禁止吸烟。章叙把自己关进隔间,捂嘴干呕。
真正的紧张和恐惧不会在事发当时夸张的表现出来,或大哭或大叫,他得冷静处理好所有事情以及后续可能产生的麻烦。
章叙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包装成一个伪人,直到盛小泱手术成功,理智终于决堤,好像他跟盛小泱一块儿经历了生死,最后都活下来了,但也狼狈。
章叙很多天没吃东西了,竟也能吐出点什么,随之而来的是手腕新旧伤叠加开始反噬。
边吐边钻心疼。
这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章叙会记一辈子。
有人在外面敲门:“哥们儿没事吧?要不要给叫医生?”
章叙起身,冲水,再整理衣领和袖口,井然有序。他打开门,温润颔首:“我没事,谢谢。”
“……”那人都惊呆了,见鬼似的目送章叙端正离开。
盛小泱在ICU躺了两天,体征和指标平稳后转入普通病房。他时睡时醒,身娇体弱。章叙守在床边,看这么个人,想象不出不久前,他还盛气凌人的要了钱胜的命。
警察来过两趟,毕竟出了人命,盛小泱现在是嫌疑人。但他现在确实也因为客观原因无法配合调查,做笔录只能往后推。
章叙知道这附近有便衣,他思来想去,给崔明亦打了个电话。
说明前因后果,崔明亦表示理解,项目既然谈好了,合同什么时候签都没问题,家人重要。他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话直说,并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章叙不端着了也没客气,问崔明亦有没有好律师介绍,懂手语的。
崔明亦点到即止不多问,说:“集团法务部正好有一位,我今天就让他过去。大家资源共享,都自己人,你也算他老板,放心用。”
“好。”
章叙本来只想扩大工作室规模,崔明亦却认为以章叙的能力和手艺,窝在江平路太暴殄天物。他或利诱或真诚,邀请章叙与其合作成立公司。章叙本来没同意,天再大他就吃一碗饭,多了就撑。后来邱大勇出现,崔明亦再抛橄榄枝——你同意合作,我给你解决邱大勇。
这是条件。
章叙不多想,同意了。
文化产业公司成立,章叙对外只是技术入股,对内,他也是老板。
工作上的事还有很多头绪没理清,章叙得先处理盛小泱。
挂了电话,章叙回病房,盛小泱微睁眼,醒了。
他虚弱、茫然,也在阳光照射下天真地凝视章叙。
章叙的心怦怦狠跳两下,终是安稳落地。
后面时间,章叙亲力亲为,事无巨细照顾盛小泱。给他梳理炸起来的头发,盯着点滴精准到秒叫护士换药。盛小泱不能吃饭,营养液、维生素、抗生素整日不停,他又瘦好多。
章叙就陪他熬。
熬得胡茬冒出来了都懒得剃,盛小泱睡他也睡。
只是中间有意隔了一点距离,好像特意疏离,也不说话。
盛小泱恢复意识后,想起坠楼前很多细节,包括章叙歇斯底里的绝望。他后知后觉,不担心警察的盘问,只惶恐章叙不搭理人的反应。
盛小泱叫章叙,哥哥,我想喝水。
章叙听见了,不应答,端着杯水到床边,捏着棉签一点点润着盛小泱的唇。
最后憋出一句:“不能喝。”
盛小泱想拉拉他手,章叙冷酷无情的抽开了。
说:“有事喊我。”
然后坐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怎么叫嘛?我又不会说话,你也不看我。盛小泱好委屈,抿着唇,眼巴巴,打手语章叙也看不见。
他终于意识到了,章叙在生气。
又过两日,盛小泱恢复得很好,有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就可以开展了。警察提前打电话约,明天上门。关于钱胜的死,没那么好糊弄。
盛小泱其实不慌,但章叙很焦炙,即便他没表现出来,面上依旧淡然平静。
晚上的时候,章叙吃饭。
盛小泱好久没吞咽食物了,闻着那香,馋得不行。
他问:哥哥吃什么?
章叙没理。
盛小泱都快习惯了,从他醒到现在,章叙说话没超过十句。
西伯利亚的冰川不远万里而来,盛小泱都不知道要怎么哄,当然,他知道这是你自己锅。
他写纸条:好吃吗?
食指一戳,慢慢递过去。
章叙看一眼,还是没说话,把纸条放一边。
盛小泱继续写:哥哥我饿。
章叙撩眼皮瞅他一眼,轻轻挑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