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奖又怎样?到时候又不是念我名字。”
“要喊你自己去喊,叫我们干什么,我们跟楚明又不熟。”
杨棉棉噎住,毛巾塑封被她捏得嗤嗤作响。
她低垂着头臊红了脸,正要转身就听见大大的一声——
“那我搬的水你们都别喝了,我们又不熟!”
赵逵逵抱着一箱新进的矿泉水到班,嘭地一声把箱子放到板凳上。
区域内静了会儿,离得近的男生连忙陪笑:“黑哥你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
“你们刚刚说的话就好听了?”赵逵逵弯腰暴力拆卸,抽出四瓶水:“一个班的,就别乱喷粪了。”
男生:“……”
赵逵逵抱着水戳了下杨棉棉:“走。”
杨棉棉愣了一下:“……好。”跟上。
“他们不去不去呗,”赵逵逵走出几步笑着说:“我专门带了篮球队的哥们,排面绝对不输。”
杨棉棉看着他,长舒一口气:“厉害。”
“你也别放心上,”赵逵逵抱着四瓶水和她往终点标记线走:“只有明智的人才能见证奇迹,傻逼只会事后站队。”
听到这话杨棉棉震惊地看向他,“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嘿嘿,”赵逵逵挠了挠头。
忽地捕捉到跑道上的身影,他激动地跳起来吼:“楚明加油!”
杨棉棉被他的声音带得心头澎湃,也跟着吼了句:“楚明加油!”
“江哥,”赵逵逵留意到旁边的人,把怀里的一兜水递出去:“拿两瓶。”
江淮偏眸扫了眼:“嗯?”
“你和楚明的。”赵逵逵说。
“哦,还有糖,新毛巾。”杨棉棉把没拆封的两样也递给他。
江淮抱着一堆东西,微顿:“……谢谢。”
第二圈结束,开始参差出现选手掉队的情况。
楚明位列第五,他步长大,从弯道越往直道的两百米距离里身形跃出的剪影极其出挑——一步几乎顶别人两步,长腿交替出流畅而张扬的弧度。
“他腿怎么这么长!”
“是错觉吗?那个九号,跑得好轻松啊。”
“梦里我也是这么跑的,好帅的跑步姿势。”
……
阳光热烫地蒸晒着地面,橡胶跑道在强光曝晒里被蒸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热气源源不断地穿透鞋底漫进身体,氲出额间背上渐大的汗珠。
前面四位选手距离近,在领跑,贴楚明最近的哥们属于那种能冲到哪死哪的类型,第三圈往第四圈过渡的时候明显在漏气,呼吸声大得跟呼噜似的。
楚明看了他一眼,嫌烦,给他超了。
呼噜哥的气越漏越多,被超之后直线往后掉,开始捂住肚子走匀速策略。
视野里画面和呼吸声稳定下来,人与人之间默契地保持着持平。
楚明却在这样的平衡有些失神。
跑道被晒得泛出刺眼的白光,他轻眯了下眼,指甲狠戳进手心里,但思绪不受控制。
……
“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晚回家的时候他刚放下书包,就见客厅里爷爷奶奶面色沉重地盯着他,发出接连的质问。
“怎么了?”他预感不对地走到沙发旁,还没坐下脸上就重重砸来两本书。
本能要躲,但面前的是家人,他没怎么动,只是微微侧了下避开锋利的书角。
“才开学多久你尽学坏不学好是不是!”
“你看这些脏东西!你还耍朋友!你才几岁你要做那种事情!”
劈头盖脸的斥责里,他把薄书翻面,入眼便是些露骨的照片和文字,他呼吸一怔,视线落在扉页规规整整的两个落笔署名——“楚明”。
瞬间,无力感从头到脚兜来,他那时候练和写的俱是行书。
“还读什么书?越读脑子越坏掉!”
“难怪你妈要把你送回来,你就是这副德性,我们活该啊,要来养你!”
……还有些什么话都完全混乱在轰鸣的脑细胞里了,只有那种用力到极致的摔门声还残存在听觉细胞里,他怔怔地看着空荡下来的房间,头皮发麻地滑坐到沙发。
屁股底下垫着的是一摞叠好的被子,他没滑到地上,静静地看了两眼情色杂志,极轻地叹了叹气。
茶几上摆着果盘零食,平时待客才拆的老牌子花生酥正齐齐整整地码在盘里。
那天晚上月亮也不圆,但窗外却格外亮。
他感觉浑身向外生长的刺儿都回缩了,狠狠地戳进皮肉往内脏去钻,生痛生痛的,都说人的骨头是硬的,但那天他却觉得,仅仅是呼吸的牵扯,骨头连筋都在颤动,不堪一击。
第二天他去学校,日常习惯性在后门招呼他的魏天依旧在,吹着泡泡糖大声说:“叫我声天姐,我让你进去!”
他微微抬眼,白茫茫的视野里有个少年嗖地转身,凭借着大步长和高步频飞速窜到前门,在女生还没跑完过道四分之一便轻快进门,颇为遗憾地说了句:“再说吧。”
少年的声音和身形渐远,只余下一声疲累不堪的:“天姐。”
魏天瞳孔猛扩,难以置信地给他让开进去的路,反应良久才发出滔天爆笑。
在那之后21班总是异常安静,课堂再没有一道笔直的身影斩钉截铁地说“我没错”,只有沉静之后微弱的一声“对不起”……
遗忘的速度总是那么快,有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曾经夜里想过的“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渐渐地却成了“时间过得真慢啊。”
……
“我想了想,你去跑三千,快点还一分钟检录时间过了!”
他微顿,犹豫半秒后去检录。
那天操场天色暗沉,翻滚着的乌云充斥大半块天空,呼吸间是令人呼吸滞涩的寒意。
他静静地跑着,耳边是大声的叫嚷和无数声呐喊,但没有21班,也没有楚明……好像就是因为这一次,空腹状态下近乎自虐式的三千米长跑,他心态陡转,好似在长久的隐忍里彻底折腰。
三年,就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
眼眶边缘一点点被热气蒸得发干发涩,楚明目视着的前方灰蒙蒙一片。
耳边哄哄乱乱,稳健的脚步却栽向虚浮,呼吸在炽烈的蒸晒和强烈的窒息感里逐渐凌乱,他意识沉散地丢掉了步频。
“诶?”赵逵逵忽地伸手指着持续往后掉的楚明,虽然和下一位选手差了有近百米,但趋势非常不对:“楚明这是怎么了?”
江淮早在半圈前就拧着眉,闻声丢出一瓶水给他,反手拽着喇叭哥便往前挤。
喇叭哥飞快跟上:“江哥,怎么了?”
“进弯道你就喊楚明,”江淮敛眉面色沉冷,伸手抓住警戒线不悦地看着选手里格外突兀的楚明,轻声:“大点声。”
喇叭哥开始蓄力:“遵命!”
……
耳鸣了。
楚明想要挣脱这种深海海水压强般的窒息感但有些无力,眼前闪过一张张脸,笑着的怒着的,每一张放大杵到他瞳孔前就跟刀片掷来一样,难以自抑地他呼吸发紧。
浮浮沉沉间有什么声音在穿透鼓膜,一阵高过一阵,天灵盖被震得发麻。
意识有瞬间的破裂,他什么也没听清,视野片刻转入黑沉,要陷下去的前一息,意识裂痕里传出一声熟悉的口哨声!
轰——
潮浪般的呼声翻涌着撞进耳膜、脑海,神经条疯狂鼓动,一瞬里色彩和声音一同亮在视网膜前。
楚明从真空般的停滞里挣脱。
江淮拍了下喇叭哥,示意他别喊,与此同时熟练地再度吹出一声哨。
九号选手应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