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朗瞥了一眼高楼外屏,视频里的火已经烧完了,正闪出一行花体字——防山火于未燃。
“只是防火宣传片。”边朗望向齐知舟。
齐知舟拍了拍微微起皱的衬衣下摆,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让他整理好了所有的狼狈。
齐知舟微笑:“拍的不错。”
边朗十指收紧,克制住想将齐知舟纳入怀中的渴望:“十年前那场火,不是你的错......”
“边朗,”齐知舟脸色苍白如纸,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了?”
“给队里那帮人买包子。”
边朗看着他微红的下巴,小少爷皮肤白且薄,锦缎似的,轻轻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
齐知舟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买......包子?”
他环视周围,视线范围里最便宜的一家包店是GUCCI。
边朗摸了摸鼻梁:“眼珠子瞎转什么?就许你们资本家买包,不许我们买?”
齐知舟:“我只是没想到,贵局的工资水平已经这么高了。”
边朗抬手一指商户底层的711便利店:“我去那买。”
齐知舟笑了:“茴香的好吃。”
边朗浓眉蹙起:“你不在市局楼下打车,跑这儿来干嘛?”
齐知舟随便朝一家奢侈品店扬了扬下巴:“我也买个包,买得起。”
边朗轻嗤:“看不起谁呢?”
他也买得起,俩月工资买一个。
·
齐知舟拦下一辆空车,和边朗告别。
边朗在汽车尾气中点了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接着垂眸苦笑了笑:“边......策。”
他听得很清楚,齐知舟失神时喊出的名字是边策,他的孪生哥哥。
一根烟很快见底,边朗狠狠搓了一把脸。
下巴冒出了些青茬,搓得他手有点刺痛。
操,怪不得说十指连心,怎么感觉心脏也有点抽痛。
手机这时候响了,是林森打来的:“边队,你人呢?上厕所没带纸啊?”
“滚你爹的,”边朗说,“711,买包子。”
“711?”方锦锦在那边大呼小叫,“边队你跑那去买预制包子干嘛?食堂的大肉包不香啊?”
边朗“啧”了声:“怎么什么都管。要吃什么,我带回去。”
方锦锦喊道:“东方树叶!再要两个手枪腿!”
“记不住,你再问问其他人,微信发我。”
边朗挂了电话,透过手机屏幕看到了自己的脸。
行了,帅成这逼样还自怨自艾个什么劲儿。
边朗长呼出一口浊气,如果不是这张和边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恐怕齐知舟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然而,边朗不知道的是,在街道的拐角,齐知舟沉默地遥遥注视着他。
直到边朗的背影进了便利店,齐知舟转过头,对司机说:“师傅,走吧。”
透过后视镜,齐知舟再次看了眼那个巨大的显示外屏。
寸土寸金的核心商圈,什么人会在商业大屏投放森林防火宣传片。
他才从市局离开,就被那个后颈有鳞片的男人撞上,来到了这条街,看见了这场电子屏里铺天盖地的大火。
他从不相信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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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知舟在中途下车,路边有个公厕,外面停着几辆送外卖的电动车。
他进了其中一个隔间,挽起衣袖,看着自己手肘内侧那个泛着冷光的小小鳞片。
齐知舟面容沉冷,将这片坚硬的小东西从自己皮肤上硬生生拔了下来,像拔掉一片鱼鳞。
血珠从身体里渗出来,他却仿佛视而不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乳胶手套,把鳞片放进去,打好死结。
接着,齐知舟打了一通电话:“对,是我......我把东西放在青年路公厕第三个隔间的水箱里,你帮我送一趟,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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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朗拎着两大袋零食回到局里,刑侦队的猴孩儿们已经美美喝上大美人教授买的咖啡了。
林森问:“边哥,我以为你去送齐教授了。”
刚才齐教授刚走没多久,咖啡就送到了,其中有一杯温热的鲜奶。
他们边哥对着鲜奶愣了几秒,扔下一句“这杯我的谁动谁死”就大步往外走。
边朗把零食扔到桌上:“那么大个人,有什么好送的。”
方锦锦从一堆膨化食品里扒拉出她的手枪腿:“不是啊,齐教授长那么好看,一个人打车很危险的。”
边朗嗤之以鼻:“花痴。”
林森问:“边哥,齐教授刚才说的,你觉得是真的吗?”
边朗拿起他的那杯热牛奶,不舍得下口似的,小口小口抿着,吃相从未如此斯文过。
他拿起询问记录:“他没有说谎,只是有所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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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四十分钟前,齐知舟在询问室中平淡地叙述了他和陈阿强的关系。
“他确实来过我的办公室,前后一共三次。”
边朗:“只有三次?在科研楼勤工俭学的学生助理不是这么说的。”
齐知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边警官,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把人区分为不同的类型。在他们看来,陈阿强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类。”
人人瞩目的明星教授和患有隐疾的困难学生,一旦被人察觉有什么关联,这点关联就会被无限放大。
陈阿强偶然被人看见从齐知舟的办公室出来,哪怕只有一次,传来传去,就传成了“陈阿强怎么总是去找齐教授啊?”“陈阿强也不怕熏着齐教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边朗:“他去你办公室干什么?”
“写论文,”齐知舟回答,“有次我看到他抱着一沓厚厚手写的文字材料,才知道他经济比较困难,没有笔记本电脑,也不舍得花钱去网吧,只能手写期末作业,再抽空去信息教室打成电子版。所以我就让他去我办公室,用我的电脑。”
“既然有信息教室,他为什么不去?”
齐知舟轻轻叹了一口气:“边警官,你知道汗臭症吧。陈阿强走到哪里,他身边总会形成一个真空区域。也许同学们并不是排挤他,也并没有看不起他,只是难以忍耐那个气味,所以下意识的和他保持距离。对于一个自卑、敏感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大的困扰。”
边朗旋即沉默片刻,他想起今天早晨下边人汇报上来的材料。
从陈阿强院系老师和舍友的口中,这个年轻男孩的形象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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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唯一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孩子,肩负着全家的希望,由于从小干农活,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他的肤色和体格是强壮健康的象征,在追求白皙和纤瘦的城市当中却显得格格不入。
在镇里上高中时,陈阿强的英语非常好,得知自己被调剂到了英语系,他一开始是高兴的。
直到第一堂外教课,同学们侃侃而谈一些社会议题,而他连自我介绍都说得磕磕绊绊,还因为古怪的口音引来了阵阵笑声。
陈阿强连音标都没有学过,他不知道城里很多小孩三四岁就开始学英文,也不知道系里有一半的同学是各个城市外国语高中的保送生。
陈阿强还有狐臭,遗传的。舍友们从来不把自己的毛巾和陈阿强的挂在一起,上课从不和陈阿强坐在一起,每一次陈阿强用洗衣机洗过衣服后,舍友们会把洗衣机消一遍毒再接着用。
陈阿强无论擦多少遍胳肢窝都没用,那种味道它就是在,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
其实舍友们都是好人,夏天开空调甚至不要他摊电费,系里办女生节活动,会把他的那份钱一起出了。
这种好,却让陈阿强备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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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空气凝滞得叫人快要窒息。
方锦锦长叹了一口气:“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