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这双吧。”齐知舟换好鞋,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边策面前。
只是眨眼的功夫,边策已经将眼中的欣赏、痴迷和陶醉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温和笑意:“好,知舟,麻烦你了。”
“不麻烦,”齐知舟语气平淡,“家里平时不来客人,没有准备多余的拖鞋。”
边策这时才看到齐知舟拿给他的那双拖鞋,笑容蓦地一僵。
那是一双一次性拖鞋。
而就在旁边的开放式鞋架上,分明还放着一双和齐知舟脚上同款但不同色的深灰软底棉拖,那显然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而那个人已经可以自由出入这间屋子。
边策不露声色地换好鞋,踏入903,混杂在草木清香中的,还有一丝存在感极强的柠檬气味——他太熟悉了,他的弟弟从小就用这种廉价的香精沐浴液,十年过去了,这气味居然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本该属于他的领地上。
“你先坐,”齐知舟颔首,示意边策随意,“我去给你拿水。”
边策笑道:“好。”
他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客厅中央,环视这个空间。
沙发上搭着一条质地精良的白色羊绒毯,旁边却堆着一条风格截然不同的、略显粗狂的格子被单;茶几上紧挨着两个马克杯,杯身上的图案拼在一起是个极其浮夸幼稚的巨大爱心;落地窗旁的懒人沙发上扔着两本迥异的书籍,一本是《单基因座与染色质的精准操纵技术》,另一本是《保持热恋的诀窍?看这一本书就够了!》;昂贵的黑胶唱片机旁边,是一台正在充电的游戏掌机;雅致的小雏菊挂画的木制画框上,嚣张地贴上了边朗放肆大笑的照片......
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而清晰地宣告着,这是一个两人共享的、充满暧昧痕迹的私密空间。
齐知舟神态自若地从厨房过来,递给边策一瓶矿泉水。
边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接过水:“谢谢。”
“客气了。”齐知舟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他的裤脚随之微微向上收缩,露出一段白皙的脚踝,在踝骨上方,一个依稀能看出齿痕的印记赫然撞入了边策眼底。
边策的目光在那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咬痕上停留了一瞬,蜻蜓点水般飞快移开,握着拐棍的手指不禁收紧了些许。
他那野蛮粗暴的弟弟,连脚踝这样隐秘的地方都要打上烙印,那么其他地方呢?
知舟身上的每一处,是不是都被阿朗刻下痕迹了?
本以为高悬天际、洁净无瑕的月亮,原来已经被深深占有了。
边策接着仰头喝水的姿势,按下眼底的阴郁,感慨道:“知舟,好多年不见了。”
“嗯,”齐知舟放松地靠着沙发背,“十年了。”
“你这十年......过得好吗?”边策犹豫了片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嘴笨,不该问这种问题的,太老套了,多尴尬。”
他将久别重逢时想要关心又怕唐突的生涩与紧张表演得淋漓尽致,很容易就让人卸下心防。
齐知舟仿佛果真如他所愿,像一条上钩的鱼,抿唇笑了笑:“不老套,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边策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齐知舟脸上:“自从比泉村和你重新见面,你还是第一次对我笑。”
“有吗?”齐知舟歪了下头,“我很严肃吗?”
边策被他的小动作逗得轻笑出声,瞬间驱散了屋内若有似无的迟滞,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锦锦大概和我说了你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齐博仁控制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齐知舟顿了顿,旋即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至少我还活着,这就很好了。”边策表现出释然与豁达,甚至反过来宽慰起齐知舟,眼神真挚而温暖,“更好的是,你也还活着,知舟。”
这番话诱使齐知舟想起十年前那场大火,他眼眸暗了暗,声音也低了几分:“边策,我还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当年谢谢你,否则......”
“好了好了,”边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调侃道,“知舟,我印象里你还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怎么这么讲文明懂礼貌了?”
“长大了,”齐知舟说,“你倒是没有变。”
边策饶有兴致地反问:“没有变吗?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知舟认真思考了片刻:“宽容温和的兄长。”
挑不出什么错的回答,也不带丝毫情感色彩。
边策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随即又状似无意地问:“那阿朗呢?”
齐知舟这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过茶几下层的烟灰缸,他皱了皱眉,带着熟稔的亲昵和抱怨,脱口而出:“提醒多少次都不记得要把烟头清理掉的讨厌鬼。”
说起边朗时,齐知舟的神态和语气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当年小少爷的娇矜,这让边策觉得异常刺眼。
·
闲聊了没多久,齐知舟接到一通工作电话,对边策抱歉地笑了笑。
边策周到地说:“你去忙吧。正好,我给阿朗打个电话。”
齐知舟点了下头,拿着手机进了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二十分钟后,齐知舟从书房出来,边策正静静站在投影仪前。
而整面电视墙上,此刻正被巨大的投影画面占据——那是边朗前些天兴致勃勃导进去的数据,声称要用大屏才能体现他的帅气潇洒与不羁。
此刻,被投射在墙面上的是一张非常生动的抓拍双人照。
照片里,齐知舟正专注地窝在窗边的摇椅里看书,而画面前景,是系着卡通围裙的边朗,他一只手举着锅铲,从厨房的角度故意错位自拍,让锅铲看起来像是敲在齐知舟的脑袋上。齐知舟对这场“偷袭”浑然不觉,在夕阳中独自岁月静好,边朗则对着镜头笑得又痞又坏。
齐知舟走到边策身边:“怎么看起了这个?”
“抱歉,刚才投影仪忽然亮灯,自动播放出来的,我不是有意要看的。”边策说。
齐知舟想到了什么,连忙关掉投影电源:“不好意思,投影是可以远程遥控的,也许是我刚刚不小心按到了手机上的开机键。”
边策看着已经恢复一片洁白素净的墙面:“这张照片拍得真好,是阿朗拍的吧?”
“除了他还有谁,”齐知舟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天挑角度拍这样乱七八糟的照片。”
边策笑容加深。
嘴上说着是“乱七八糟的照片”,可还是不舍得删掉,还是纵容边朗将这些照片放大到占据一整面墙。
“知舟,”边策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阿朗......?”
“就是你想的那样。”齐知舟坦然道,“我和边朗在一起了。”
“这样啊......”边策垂下眼眸,尾音扬起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与苦涩。
齐知舟问:“有什么不妥吗?”
边策闻言抬眸,脸上依旧是温和笑容:“没有,你和阿朗能在一起,我作为哥哥,当然为你们开心。”
“那就好,”齐知舟笑着说,“边策,你能回来,我们也很开心。”
他用的词是“我们”,他已经把自己和边朗放到了一起,他们是密不可分的爱侣。
边策笑意渐浓:“嗯,这样最好了。”
齐知舟这时问:“你给边朗打过电话了吗?”
边策说:“打了,他没有接,估计白天忙,晚上我再联系他。”
“也好,”齐知舟说,“既然这样,你回来的消息就亲自告诉他吧,给他一个惊喜。”
·
夜色渐深,803久无人居住,一时间许多生活用品准备不齐全,边策便在903的次卧留宿。
齐知舟洗过澡,换上了居家服,领口相比白天的针织上衣低了些,后颈微微露出医用纱布。
边策注意到那块雪白纱布,瞳孔骤然一缩:“知舟,你的脖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