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边朗眼中的讥诮更深:“知舟啊,原来你也会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山洞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
齐知舟看着边朗,轻声道:“没有时间了,边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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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入口。
无数车灯自他身后照射而来,他逆光而立,轮廓模糊而优雅。
“阿朗,知舟,抱歉打扰你们叙旧。”边策嗓音带笑,他缓步走进山洞,皮鞋踩过碎石,“但是时间紧张,知舟,我们该出发了。”
此时此刻,边朗终于与消失了十年的哥哥正面相对。
边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深灰色西装,外罩一件厚重的长风衣,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文雅高贵,与粗粝的深山环境格格不入。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唇角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哥......”
这个称呼几乎是本能地从边朗唇间溢出,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与哽咽。
边朗背负着深重的思念和痛苦过了十年,他无数次梦见过与边策重逢的场景,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哥哥。原来当这一幕真正发生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够喊出一声“哥”。
“上次在星雾山只是匆匆见了一面,现在哥终于能好好看看你了,阿朗。”边策的目光在边朗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他流血的手臂上,关切道,“怎么受伤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是不知道多为自己考虑。”
边朗双眼猩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他喘息着看向边策,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边策?还是周医生?”
边策笑着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哥哥。”
边朗靠着岩壁仰起头,无声地闷笑了好一会儿。良久,他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喟叹:“我也希望啊,我多希望你还是我哥。”
边策眼中掠过一丝真实但模糊的沉痛:“阿朗,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我们血脉相连,这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割裂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边朗猛然看向边策,目光锐利如刀,“为什么要这么做?”
边策轻轻挑眉,这个问题似乎很出乎他的意料:“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他将手中的银色手枪轻轻一甩,“咔嚓”一声,枪口的位置倏然变长——边朗这才注意到,那并不是枪,而是一支设计精巧的伸缩手杖。
边策用手杖撩起厚重的藤蔓,月光恰好落在他身上。
他轻叹一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阿朗,我的腿有轻微残疾。”
边朗一愣,脑海中闪过在星雾山重逢时的画面——那时边策行走时确实有些许不协调,但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我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几乎到了无法站立的程度。"边策继续说道,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杖,"医生说是先天性体质虚弱,查不出具体原因。多可笑的诊断,是不是?"
边朗抿紧嘴唇:“所以呢?”
“我们是同卵双胞胎,当我们还是胚胎时就存在竞争。母体的资源是有限的,赢的人是你。”边策将视线投向边朗,“你将一切健康的、优秀的基因都掠夺了,你拥有异于常人的体力和恢复能力,而我呢?”
边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腿:“我得到的是免疫缺陷,器官发育不全,还有这条从青春期就开始萎缩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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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策的目光逐渐飘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
边朗震惊地看着他,整个人仿佛一瞬之间就陷入了灰败。
“阿朗,你很少生病,即使是发烧,睡一觉就能好。”边策声音轻柔,“而我不同,一场小感冒就能让我在床上躺半个月。”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十岁那年,你从树上摔下来,胳膊骨折。可是不到一个月,你又能爬那棵树了。”边策缓慢地眨了下眼,“我只是不小心崴了脚,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行走。”
边朗的呼吸变得急促,那些几乎被他遗忘的童年记忆,一幕幕重新跃入脑海,血淋淋地向他展示着哥哥的伤口。
“每次看到你在操场上奔跑,看到你轻松地提起一桶水、一摞书,看到你受伤后又迅速恢复......”边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都忍不住想,为什么呢阿朗?为什么我们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有着天壤之别?”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嫉妒,但很快又被刻意表现出的温和所取代。
“阿朗,你不会懂的,你永远也体会不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衰败是什么感受,当最基本的行走都成为奢望时是什么感受。”
“所以你恨我,”边朗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觉得一阵恍惚,“你恨我。”
“恨你?”边策轻声笑了起来,“不,阿朗,我不恨你,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
边策向前一步,伸手想要搂住边朗的肩膀,却被边朗抬手架住。
这个动作让边策的眼神暗了暗,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恨’是无能者才会有的情绪,我不恨你。”边策笑着说,“我找到了改变命运的方法,找到了能够重塑这具躯壳的方法。”
“你所谓的方法是什么?”边朗的嗓音嘶哑不堪,“是基因改造?是人体实验?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杀人。”
“阿朗,你恰恰错了。”边策笑得包容而宠爱,“我不是在杀人,我是在探寻人类更加高级的进化方式。”
边朗摇着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边策抬起手杖,指向齐知舟:“当我发现,就连知舟也躺上了实验室手术台的时候。”
边朗瞳孔骤然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齐知舟:“......手术台?”
“怎么?知舟,你难道没有告诉阿朗,”边策惊讶道,“你也是基因改造的产物吗?”
边朗的身体剧烈抖动着。
“阿朗,这下你明白知舟为什么选择我了吗?”边策与齐知舟并肩而立,嗓音里带着爱意,“因为我和知舟才是一样的人,我们有着共同的事业和追求,我们才是殊途同归。”
沉默良久,边朗才颤抖着问齐知舟:“是这样吗?知舟,是这样的吗?”
边策偏头,看着齐知舟秀美的侧脸,柔声问:“知舟,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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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惊起了林中栖息的夜鸟。
边策用手杖轻轻撩起藤蔓一角,自齐知舟的角度,恰好将远处的一幕尽收眼底。
几个持枪的手下押着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是小舟。
几个持枪的手下粗暴地押着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是小舟。他脸上带着新鲜的伤痕,嘴角破裂渗血,单薄的病号服被撕破,露出底下青紫交错的皮肤,在惨白的车灯照射下格外触目惊心。
“知舟,我尊重你的选择。”边策在齐知舟耳畔体贴地说,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
而山洞外,黑洞洞枪口已经抵住了小舟的太阳穴。
小舟泪流满面,单薄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般剧烈颤抖,酷似齐知舟的双眼里满是恐惧。
齐知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不能再有人因他而死了,绝不能。
齐知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他轻声说:“我和你走。”
边朗眼珠微微战栗。
边策满意地笑了,他抬手做了个手势,枪口随即移开。
小舟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混着血水浸湿了衣襟。
边策说:“知舟,和阿朗道个别吧。”
齐知舟缓步走到边朗面前,安静地注视着边朗灰败的脸颊:“边朗,对不起。”
这五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巨石般重重砸在边朗心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