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知舟疼到紧咬牙关,说不出话,但眼底一片森寒沉郁。
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命究竟会被留在哪里,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但他知道,边朗的命,绝对不会留在这里。
·
这就是我的命吗?
边朗浑身是血,躺在阴冷的山洞中,目光空洞地望着岩壁上摇曳的阴影。鲜血从他腿部的伤口不断渗出,在身下汇聚成一片暗红的血泊。
死在这里就是我的命吗,他想。
边朗脑海中反复出现那一幕——边策和齐知舟并肩离开,大片车灯自他眼前晃过,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
失血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片黑暗中。
这次是真的逃不出去了吧?
山路险峻,地势复杂,他身上没有地图,没有任何可以指明方向的设备。
山上山下都是边策的人,他随时会被发现。
他受了重伤,连行走都困难。
......
边朗为自己找了无数个无法逃脱的理由,他始终不愿意承认,他已经彻底丧失求生的意志了。
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视若一切的爱人都背叛了他,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支撑着自己爬起来。
边朗喉结滚动,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
意识仿佛挣脱了躯体的束缚,拽着他一路逆着时光的长河回溯——
他看到很小很小的自己和哥哥,那时候他们沿着铁路南下,靠乞讨为生,哥哥捡到半个馒头,塞到他嘴里让他快点吃,为他挡住其他乞丐虎视眈眈的注目。
后来,他们被火山福利院收留,他们第一次睡在了有被褥的床上,第一次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但哥哥每顿饭还是要藏一点干粮,怕边朗吃不饱,怕边朗挨饿。
再后来,他们去了齐家,哥哥的身体状况断崖式下降,常常需要卧床休息。他参加运动会,哥哥站在终点为他加油,他穿过终点线的时候,哥哥笑着说阿朗真厉害。
......
边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我吗?
“你将一切健康的、优秀的基因都掠夺了,你拥有异于常人的体力和恢复能力,而我呢?”
“我得到的是免疫缺陷,器官发育不全,还有这条从青春期就开始萎缩的腿。”
“为什么呢阿朗?为什么我们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有着天壤之别?”
边朗胸膛剧烈起伏,山风自他的身体里穿梭而过,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他的右腿还在不断流血,边朗想或许真的是他亏欠边策的。
这条腿还给边策,这条命他也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
边朗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海。
都说人在死前会看到最放不下的那个人,边朗在一片恍惚中看到了齐知舟。
小小的齐知舟在他面前颐指气使:“边二,你是我的宠物,你不听话我就打你了,怕不怕!”
少年时期的齐知舟趴在他背上躲太阳:“边二,你为什么不是后羿,你为什么不去射日,我打你!”
成年后的齐知舟被他强制性地抱在怀里:“边二,松手,我要喘不上气了。”
边朗的眼前发黑,但他却感到心满意足,至少此刻他还能看到齐知舟。
就在这时,齐知舟嘶哑的声音在脑海中骤然炸响:“边朗,你记住,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瞬间撕裂了黑暗,边朗蓦然睁开双眼。
在刚才极其短暂的重逢里,齐知舟对他说了两次相同的话,语气极重。
他的命,在他自己手里?
他手里有什么?
边朗喘息着抬起右手,血迹斑斑的手腕上戴着齐知舟送给他的手链。那是他出发前,齐知舟拆掉小马鞭,为他连夜亲手编织的。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颤抖着取下手链。
借着,边朗摸索着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划破手链表面的皮革。
一颗泛着冷光的银色圆珠滚落在他的手心。
边朗不由得一愣,齐知舟居然在手链里藏了东西?
这是什么?
——我们在酒吧重新遇见的那次,有人希望我改造人鱼药剂,将它改造为能够一定时间内强化人体肌肉耐受力和爆发力、但却不致死的“神药”。其实我很心动,我非常感兴趣,我也有信心能够改造成功。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在那时就会加入他们的计划。
边朗沉下心里,回想起齐知舟刚才说过的话。
那时他满心悲愤,理智被痛苦淹没,完全忽略了这番话的漏洞。
酒吧那次,齐知舟刻意制造骚乱,顺走了人鱼药剂,并且在之后给警方送来了关键线索,他绝不可能加入所谓的改造计划。
那么齐知舟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说......
边朗瞳孔一震,垂眸凝视着手心里躺着的那颗小圆珠,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的命在他自己手里,这就是齐知舟为他留出的一条生路。
·
边朗重重闭上眼,仰头靠着岩壁,忽然笑了,他笑得肩膀抖动,眼角流出了眼泪。
旋即,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颗药丸塞进嘴里。
片刻后,边朗冰封般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了温度,生理上的痛楚也不再那样难以忍耐。
他紧咬牙关,五指死死扒着岩壁,从地上站了起来。
心脏的搏动重新变得有力,每心跳一下,边朗都在心里默念一遍齐知舟的名字。
“知舟......知舟......知舟啊......”
他必须活着,只有活下去,才能带齐知舟回家。
回到他们那个换上了崭新羽绒被的家。
艰难地站起来后,边朗扶着山壁微微喘息。
周遭一片黑暗,他伸手到口袋里拿打火机。
就在这时,边朗的手指碰到了什么。
他眉心一紧,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边朗喉结滚动,眼眶通红而湿润。
这又是你的小把戏么,知舟?
他指尖颤抖,轻轻摩挲着纸面,果然感受到了轻微的凹痕。
齐知舟在无数个深夜,用没有墨水的钢笔在空白的纸上默写三十一个死去孩子的名字。
这一次,你在这张纸上为我留下了什么呢?
边朗心口泛起一片酸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捡来一根树枝,用打火机将顶端烧成焦炭,然后在白纸上轻轻涂抹。
炭黑慢慢填满凹痕,一张地图渐渐在眼前显现。
边朗将那种地图重重按在左胸的位置,望向山洞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邃而冷硬。
边朗撩开藤蔓走出山洞,火机微弱的光线照亮面前一小片空间。
老子前途一片光明,还他妈死个鸡毛!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一阵风把火吹灭了。
这个打火机是他从灸城派出所顺来的,没想到不防风。
边朗:“......”
他抬起头,望向深山高处。
没有火又怎么样,等端了这个窝点,功勋在手,老子前途照样一片光明!
边朗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入肺腑,他却并不觉得冷。
知舟,你也在陪着我,对吗?
第122章
夜色如墨,深山中的平房群落静得可怕,只有零星几盏灯在夜色中闪烁,如同野兽的瞳孔,窥视着这片罪恶笼罩的山林。
一道敏捷的身影潜入灌木丛中,边朗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如鹰隼。
在他右前方大约二十米的位置,就是一处岗哨。
岗亭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由纵横交错的角钢焊接而成,冰冷的钢材在泛着幽暗的光泽。
持枪的守卫站在高处,姿态懒散,枪口随意地斜挎在肩头。
边朗的配枪无法带出境,留在了边境检查站。他现在身上唯一的武器,是一把在瑟米尔市集买来的折叠刀,在这些人的武装面前根本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