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顶灯映着齐知舟清瘦的侧影,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把她交给安东尼。你非常了解安东尼的实验习惯,到他手里的实验体,从来没有能活着走出实验室的。”
边策一脸“这还用问吗”的表情:“当然是因为你了,知舟。”
齐知舟呵笑:“我?”
“那个女孩占据了你很多注意力,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边策叹了一口气,“你有时在实验间隙会下来地下十六层,值班员说你并不找他们要权限卡,只是默默站在G3外面,和那个女孩隔着玻璃对视。知舟,你对她很有兴趣?”
齐知舟沉默了。
不是有兴趣,是因为看到那双燃烧着求生欲的眼睛,齐知舟才能感到他自己还活着。
“你是最天才的研究员,是我最重要的伙伴,不该有人让你分心。”边策摇摇头,“我也觉得她死得很可惜,知舟,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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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7隔间的角落里,边朗十指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字字诛心,边策的每个字都在暗示齐知舟——那个女孩是因你而死,或者说,是你杀死了她。
他在隐蔽之处抬眸看着齐知舟,目光沉痛而忧心。
不是你的错,知舟,不是。
而齐知舟脚底微微踉跄了一下,他垂着头,细密的眼睫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阴影。
“你不喜欢亲手做人体实验,我可以迁就你,也可以尽我所能地包容你。”边策体贴地揽住齐知舟的肩膀,“但是,知舟,你要清楚,有时候要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根本不需要通过实验手段。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实验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人类的未来变得更加璀璨,但像这个女孩的死亡,完全就是无谓的牺牲。”
齐知舟依旧垂着眼眸,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此时正在经历怎样的心绪翻涌。
“哦还有,还记得我们在瑟米尔边境山区的那个据点吗?我在那里的医院收养了很多刘吉那样的孩子。”边策满脸心痛,“那个据点被阿朗毁了,我来不及转移那些人,只好下令把那间医院也炸毁了,里面应该还有29个人,每个都长得很像你。”
良久,齐知舟动了动嘴唇,嗓音艰涩:“是我杀了他们吗?”
边策没有出声,这就是他给齐知舟的答案。
——不是!不是!不是!
边朗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由于全身肌肉过度紧绷而微微战栗。
边策不仅限制了齐知舟的自由,更要完全摧毁齐知舟的心志。
边朗无法想象,会这样折磨齐知舟的人居然是他的同胞哥哥。他更加无法想象,齐知舟独自在这样的炼狱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坚持着、谋划着,究竟要承受多么剧烈的痛苦。
他看着齐知舟难以遏制的战栗起来,仿佛有把刀在一下下割着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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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策拦着齐知舟,声音柔和地抚慰:“知舟,没关系的,他们的死无足挂齿,我们只要坚持对的事就够了。”
齐知舟眼底爬满血丝。
“好了,好了,知舟,没事的。”边策轻轻拍着齐知舟的肩膀,低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来地下十六层了吧?”
齐知舟呼吸蓦然顿住,边策依旧在怀疑他?怎么会!
即使处在极端的压抑中,齐知舟的大脑依旧缜密地运转起来,他飞快复盘刚才和边策说的每一句话,很快便找到了致命的破绽。
他声称他是为了确认那个女孩是否死亡而来到了地下十六层,但是,他此前每次前来,都是在白天。
如果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深夜避开守卫和监控,独自前来。
边策柔和地说:“知舟,听话,告诉我。”
一丝寒意从背脊爬起,齐知舟不寒而栗。
他该用什么理由让边策相信?
他该怎么做才能保全边朗?
齐知舟很少有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但也许是因为知道边朗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一刻他反倒感到了无助。
边朗太可靠了,就算天真的塌下来,边朗也会为他撑起来了,所以在边朗的身边,他总是会不自觉变得软弱一些。
但边朗必须活着,边朗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排山倒海地压制了一切,齐知舟闭了闭眼,仿佛瞬间做出了某种决定。
他说:“我确实是来找人的。”
边策问:“是谁?”
“有个载体,”齐知舟呼吸变得急促,“长得很像小旭。”
边策眉梢轻抬:“哦?是吗?”
“嗯。”齐知舟点了下头,脸色苍白如雪,“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提起过去的人和事,我只能在夜里来看他。”
“我理解,我也有弟弟,我知道你的心情。”边策怜惜地看着齐知舟,“但你已经和过去告别了,知舟,你看到的只是残次品而已。”
齐知舟说:“我明白。”
“既然明白了,那就由你把那个载体带出来吧。”边策微笑着说,“知舟,去吧。”
齐知舟猛然抬头看向边策。
边策笑得有几分宠溺:“如果你不愿意,我只好把这里每个和小旭年龄相仿、体型相仿的人都带出来了。”
R7隔间中,边朗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齐知舟一旦真的带出了那个人,边策一定会逼迫齐知舟亲自动手,结束那个人的生命。
边策在对齐知舟的忠诚和意识进行极限的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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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个世纪般漫长。
边策笑容儒雅,耐心地等待着。
R7隔间里那个女人似乎被这毛骨悚然的气氛所感染,用头撞击玻璃的频率越来越快,“叩叩”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齐知舟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能拒绝,拒绝意味着忤逆,意味着他所有的伪装和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意味着边朗很可能会暴露。
他缓缓扫视隔间里一个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受害者,目光定格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
齐知舟觉得自己站在钢索上,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只要他指向那个少年,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就再也不会有转机,他将真正地堕入黑暗,永生永世见不得光。
他将不配站在边朗身边,即使他挫骨扬灰,他的名字也不配被任何人提起。
边策满意地看着齐知舟极力挣扎却又不得不妥协的姿态。
边朗瞳孔骤然缩紧——
不行,绝不能让齐知舟这么做!
他太明白齐知舟了,他明白齐知舟如同死火山(183)般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支撑着的是怎样正直挺拔的脊骨。
让齐知舟的双手真正沾了血,无异于碾碎齐知舟的血肉,打断齐知舟的筋骨。
那么他的知舟,此生都不会有一刻的好过。
齐知舟身为人的自由意志,于边朗而言,胜过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在齐知舟的指尖即将指向少年的霎那,边朗也猛然站起身!
“先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齐知舟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边朗剑眉一皱,立刻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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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那头,安东尼缩着脖子,怯怯地走了过来。
“先生,你别为难齐教授了。”安东尼不敢直视边策,眼珠子左右乱转,“是我让齐教授来的。”
边策目光冷冷地看着安东尼:“你?”
安东尼点点头,咕哝道:“我请求齐教授帮我的忙。”
边策:“什么忙。”
安东尼用余光瞄了眼齐知舟,齐知舟幅度极小地对他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说出手骨的事,否则他们都要受罚。
安东尼自然看懂了齐知舟的暗示,他可不敢得罪Ryan,更不敢让先生知道他想偷走Ryan的实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