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草垛后的“小琴”猛然站起身,她一只手捂着脸,透过指缝看着齐知舟,眼神带着探究和胆怯。
齐知舟朝前走了一步,笑着说:“小琴,真的是你,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小琴”默不作声,几秒后转身就跑。
比起昨夜的敏捷,现在她明显放慢了速度,显然是要齐知舟追上她。
齐知舟眸光一沉,拔腿追了上去。
第61章
“小琴”像一只轻盈的山鹿,在崎岖的村道间灵活穿梭。她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始终与齐知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她引着齐知舟避开了村里的主要道路,专挑偏僻逼仄、人迹稀少的窄巷。
空气中除了深山特有的潮腐味,还逐渐掺杂了一丝消毒水的气味。
前方一处高耸的山壁脚下,一座刷着斑驳白灰的平房出现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门檐下挂着一块褪色塑料牌,上面刻着几个字——比泉村扶贫医疗站。
医疗站侧面有几个巨大的垃圾箱,旁边堆满了废弃药箱和杂物,小琴身形倏地一闪,从齐知舟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齐知舟停下脚步,没有再去追“小琴”。
“小琴”想要甩掉他简直易如反掌,看来这个医疗站,便是小琴要引他来的地方。
齐知舟静静注视着这座位于村子最边沿、依山而建的医疗站,山体的阴影几乎将整座建筑完全覆盖。
他先是整了整因追逐而微微凌乱的衣襟,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无框眼镜,稳稳架在鼻梁上,同时取出的还有一本巴掌大的软皮便签本。
镜片后,齐知舟眸中的沉郁和肃静一扫而空,俨然一位前来考察调研的年轻学者。
没有丝毫犹豫,齐知舟大步朝医疗站走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刺鼻的消毒水味和陈旧药品的苦涩霉味扑面而来,呛得齐知舟喉头发紧。
室内光线昏暗,几扇小窗蒙了厚厚的灰尘,几缕微弱光束勉强透进来,勾勒出室内的轮廓。
医疗站的布局十分简陋,只放着一张问诊桌和几把歪斜的椅子,桌上放着落满灰尘的血压计、体温枪和一具关节松垮的人体骨骼模型。靠墙立着一整面药柜,玻璃柜门模糊不清,稀稀拉拉摆放着一些基础药品,从包装上看,已经是几年前的旧版了。
“请问有人吗?”齐知舟温声询问,清越的嗓音在空荡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无人回应,齐知舟便往里走去。
医疗站的空间比他预想的要大,被一扇透着冷光的不锈钢铁门分隔成里外两间。
齐知舟试探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门从里面锁死了。
药柜旁还有一扇不起眼的简陋木门,齐知舟拧开把手,里面是个狭小的休息室,放着一张窄床和一张木桌,同样积了厚重的灰尘,显然许久没有人踏足。
·
就在他转身时——
“嘀!”
一声电子锁解除声响起,不锈钢门自动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中。
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脸上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外科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此刻正直直地看向齐知舟。
“您好,”齐知舟下意识扬起微笑,“您就是周医生吧,我是......”
在对上周医生双眼的霎那,一种强烈的、毫无征兆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齐知舟心脏猛地一跳,顿时愣住了。
隔着口罩,齐知舟感觉到对方的身影也微微僵了僵。
很快,周医生回过神,迅速拉上不锈钢门,看着齐知舟说:“你好。”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嗓音听起来平稳,却又似乎隐隐着某种翻腾的情绪。
“打扰了,”齐知舟走上前,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微笑,主动朝周医生伸出一只手,“我姓齐,齐知舟,是一名研究员,来比泉村做一些民俗方面的调研。”
周医生看着齐知舟骨节分明的手,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克制,久久没有伸手回握。
齐知舟神色不变,自然地收回了手。
他环视四周,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唏嘘:“这间医疗站条件挺艰苦的,您常驻这里吗?”
周医生看了眼齐知舟,又迅速挪开目光,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一下。
仿佛他再多看齐知舟一眼,就无法抑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偶尔来义诊,频率不高,一年两次。”周医生顿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显得突兀的问题,“知......齐教授,你还好吗?”
齐知舟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嗯?您说什么?”
周医生眸光闪烁,迅速掩饰自己的失言:“哦,我是说,比泉村比较排外,你是外来人,在这里还适应吗?”
“还不错。”齐知舟微笑道,“周医生一直戴着口罩,山里湿气重,不热吗?”
周医生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他抬手虚掩口罩边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以前受过伤,脸上留了疤,后来做了整形修复手术,我不好看。”
齐知舟不再追问,话锋陡然一转:“周医生,您知道村里有个叫小琴的女孩吗?”
周医生眉心瞬间蹙紧,眼神变得异常严肃。
他沉默地点了下头,正要开口说话——
门外几道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浑厚嗓音:“......这段时间不要节外生枝!”
周医生眸色骤然一沉,低声道:“他怎么来了。”
齐知舟问:“谁?”
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口,周医生急迫地拽过齐知舟,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齐知舟塞进了问诊桌下!
齐知舟皱着眉:“周医生,来的人是谁......”
“千万别出声!”周医生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一字一顿地强调,“千万!千万!”
·
木门再次被推开,浑浊的光线涌入。
齐知舟蜷缩在桌下,心脏在胸膛中沉重地跳动。他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周医生和来人交谈。
“您怎么来了?”周医生恭敬地说。
来人是位上了些年纪的老者,严厉道:“我没找到他。”
“是吗?”周医生说,“这只是第一天,不用急,总有机会的。”
老者说:“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周医生笑笑:“您多虑了。”
老者冷哼了一声:“你最好别又动什么歪心思,我已经容忍你够多了。再敢破坏我的计划,下场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周医生低声说:“我知道了。”
“嘀”的电子解锁声再次响起,不锈钢铁门滑开,老者进了门内。
桌下狭小黑暗的空间里,齐知舟蜷缩着身体,心脏沉闷地跳动。
有一个瞬间,他恍惚中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福利院,他被打晕绑架后醒来,也像这样蜷缩着。
他连指尖都不敢动,凝神捕捉着外界的每一丝声响。
笃、笃。
周医生轻轻敲了敲桌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齐知舟伸出手。
齐知舟没有抓住他的手,而是抓住了桌脚,借力从桌下钻出。
他还没站稳,周医生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几乎是拖着他快步走向休息室,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立刻走!”
周医生将齐知舟推进休息室,反手关上门,语速飞快:“外面有他的人,从这里出去。”
他的目光定格在天花板角落的一扇方形通风窗上。
齐知舟此时才注意到,周医生在快步行走时有轻微跛足,右腿动作带着不自然的拖沓,似乎有旧伤或是隐疾。
周医生指着通风窗:“上面连着山道,位置偏僻,你小心点绕一绕就能下山。”
“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齐知舟定定看着周医生,心中疑云如浓雾般翻涌,“......你又是谁?为什么要让小琴把我带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