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瞬连连点头,看着护士走上前来,重新给贺秋停固定了留置针的位置,挂上点滴。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散去,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贺秋停看着陆瞬,严肃问他: “刚刚在病房里,你哥是想说什么?”
“哦,项目上的事,我俩意见不合。”
陆瞬神态松弛,随口道:“我哥这人比较强势,爱冲动,联系不上我就杀过来了,你不用管他。”
贺秋停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意味深长的,很静。
“你好一点儿没...”
陆瞬多少有点心虚,把手伸过来,五指没入贺秋停后脑的发丝间,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万遍,摸摸头。
他这人一向是没什么边界感,边揉边问,“还晕不晕?”
贺秋停低垂着眼睫,没躲,就那么任由他的手一下下揉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说不上多舒服,但也没觉得厌恶,一如他们之间大多数时间里的相处,陆瞬的直白撞上自己的克制,总是能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贺秋停无法忍受陆瞬待人接物的方式,觉得太直接,太霸道,太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确是十分的互补。
贺秋停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经过周密的考量,但陆瞬不会。
陆瞬从来不会给自己的举动和言辞赋予深层次的意义和象征,就比如眼下的这个摸头。
想摸就摸了,管他分手还是热恋。
他做事从不瞻前顾后,坦荡,理直气壮,通常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全都随心情。
用陆瞬的话来说,想怎样就怎样,哪来那么多弯弯绕?
这是贺秋停学不会的逻辑和心态。
过去他们吵架,贺秋停总是会理性地复盘梳理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然后反复斟酌,思考该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如何清晰又体面。
但陆瞬是不讲道理的,明明上一秒还歇斯底里生着气,下一秒就能从背后环住贺秋停的腰,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蹭,像一只大型犬那样黏上来,亲吻他的脖子和脸。
贺秋停一开始只觉得离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成年人,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逃脱过错。但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的冷漠,始终有陆瞬的热情包裹。他性子深处的曲折和别扭,也总能被陆瞬用直球轻而易举地击碎。
“想什么呢,贺秋停?”陆瞬把手从他头上挪下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病床前。
贺秋停摇摇头,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病房,落在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分界线。
很亮的光,亮得发白,亮得聒噪。
贺秋停半靠在床头,盯着明暗交接的那条直线出神。
“陆瞬,我想转院。”
贺秋停突然开口,声音哑着,但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我想去李风那儿。”
那里更清净,也更踏实,如果重症失眠发作,贺秋停更愿意选择一个熟悉的环境。
陆瞬皱了下眉,劝说了一句,“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先别折腾了吧,等吃两天流食之后,我们再转院。”
贺秋停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瞬,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眉宇间病气未消,可偏偏一双黑眸清凌凌的,漂亮又坚韧。
半晌后,陆瞬妥协,“好好,今天就转,但你得先输完液,然后睡会儿,我们晚上再走。”
“输完液就转吧。”贺秋停低声说,他知道绑了重度失眠系统的自己不可能还睡得着。
陆瞬微笑一下,没够似的看着他的脸,“知道了。”
…
输液的过程是漫长的。
贺秋停闭目养神,眼睛闭着,但是脑子里很清醒,也很难受。
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被无限地放大,贴着他的耳膜响起,心跳声,呼吸声,以及窗外的飞鸟和车鸣,就连输液管里微小的滴答声,都变得震耳欲聋。
吵,好吵。
贺秋停的神经绷起来,紧张地攥了攥被角,感觉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就像一个机器,正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运作,停不下来。
贺秋停的血管很细,打第二包药的时候,就开始不堪重负地疼了起来,他没吭声,在精神压力的作用下忽视了痛觉,直到手背上浮起一小片青白色的肿胀。
陆瞬以为他睡了,坐在床边看着手机上的交易信息,偶然抬头看贺秋停一眼,目光往下滑了几寸,落到手背上,眼神倏地一沉。
陆瞬连忙将调速器往下按了两格,然后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贺秋停的手背。
皮肤鼓鼓的,被药液浸得冰凉。
贺秋停慢慢掀开眼,“没事。”
“都鼓成这样了,就硬挺着,不知道疼是吧…”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带几分埋怨,心疼地把手拢在自己掌心捂热。
输液的速度调慢后,过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打完所有的点滴。
陆瞬办理好转院证明和出院手续,扶着贺秋停上了李风派来的车。
贺秋停清醒的时候,说什么也不用他抱,自己逞强走了几步路,上了车后整个人喘得厉害。
陆瞬想说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但看着他发白的侧脸,到底还是忍住了调侃的冲动。
李风的医院在天穹港西郊的半山,规模不大,但属于是高端私立医院,医院后身正对着一片茶园,胜在清静。
Vip病房的环境极好,不像是医院,倒像是五星酒店的套房,家具应有尽有,有客厅也有卧室,卧室摆放着一张舒适的大床,被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围绕。
贺秋停在这有专属的一间病房,床头除了监护的医疗设备,还诡异地搭了办公的电脑桌,上面还堆了些文件,桌子旁边是吸氧的装置。
陆瞬简直看呆了,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贺秋停,喉结动了动,不正经地吐出一句话,“贺总这是准备在icu开股东大会?”
李风笑了一下,语气也有几分调侃,“之前秋停晚上胃痛或者胸闷,会来我这,吸着氧还要批文件,他说你们总裁都这样。”
贺秋停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他澄清道:“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有时候在李风这办公,会让我更安心一些。”
“嗯,是挺安心的,昏倒了直接抢救呗,抢救起来还能再审仨项目。”陆瞬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脸上的神色稍微沉了沉,明显是不开心了。
他不知道贺秋停背地里是这样的,一边觉得自己作为男朋友失职,一边又觉得贺秋停没把他当家人,连朋友都没当。
李风给贺秋停做检查的功夫,陆瞬跑出去怒抽了三根烟。他怕身上的烟味大,去后面茶园转悠了许久才回来。
李风坐在病房门口,拦了一下陆瞬,说贺秋停正在打电话,让他等等再进去。
陆瞬愣了愣,反应过来,应该是贺秋停在聊公事,所以才让李风在门口挡着他。
说到底,还是有意地会对他有所防备。
房间里,贺秋停看着电脑屏幕上稳定的股价走势,反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在房地产行业,市场通常都会对激进扩张地房企持谨慎观望的态度,按理来说,股价是很容易受到做空和负面消息的影响。
贺秋停手上的确有一个核级的利好信息,但并未公之于众。
那这个暗中用巨资护盘的境外神秘人,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购入他的股票呢?
电话那边的代理总裁周航问,“会不会是和你有交情的资方?”
贺秋停脑袋里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人就是陆瞬,陆瞬的确有这样敢于冒险的魄力,但是陆瞬无法通过CL资本来为云际护盘。
如果是脱离了CL资本,陆瞬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贺秋停坚定回答:“不会是友方。”
“这个护盘方,极有可能是在暗中吸筹,预谋收购云际。”
那是贺秋停第一次判断失误,把陆瞬当成了敌人,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他和周航在电话会议里达成一致,想通过外放云际资金链紧张地消息让股价短期下跌,试图吓退“收购方”,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让陆瞬濒临爆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