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病症标本(88)

2025-11-19 评论

  一张单子递到陆瞬的手上。

  是手术同意书。

  陆瞬蓦然想起在陆昭生死未卜的时候,贺秋停叮嘱他的那些话。

  贺秋停说,病人越危险,病房外的人越不能乱。

  不能乱,只有他稳下来,贺秋停才能有更多生机。

  “病人凝血功能异常,腹腔大出血,止不住,必须立刻手术剖腹检查!赶紧联系家属,需要签字!”

  “立刻手术!”

  陆瞬抢过笔,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半个多月前签过一份医疗授权委托书,贺秋停的一切医疗上的事务都由我来负责!”

  说话间,抢救室的门被推开,几个护士快速地将病床推了出来,准备转往手术室。

  病床在陆瞬的眼前一晃而过,他喉咙一哽,下意识地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贺秋停,贺秋停你听得到我吗…”

  床上的人,早已给不出任何回应。

  贺秋停平静地躺在那,眉眼间没有痛苦,冷冷清清的。一张深绿色的无菌布盖到他的胸口,露出惨白得肩膀和头颈。

  那张脸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血色,白得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只有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却并不是个好兆头。

  在他嘴唇中间,一根手指粗的管子从里面延伸出来,紧贴着脸颊被胶布死死固定住,连接着护士手里疯狂按压的球囊。

  贺秋停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脖颈侧边是一块边缘整齐的白色敷料,胸口贴满电极片,尽管大部分的身体都被无菌布遮盖,但腹部的位置,一片深浓发黑的湿迹正肉眼可见地扩大着面积。

  陆瞬一路跟着,直至被隔绝在手术室的门外。

  空荡的走廊一片死寂,陆瞬背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

  是贺秋停为他挡下了那一刀。

  那一刀,明明应该落在他身上的。

  陆瞬恨不得自己被千刀万剐,也不希望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接受抢救的人是贺秋停。

  几个小时前的飞机上,贺秋停蹙着眉,语气里都是小心翼翼的担忧。

  他明知贺秋停是对自己好,可他又是怎么回应的…

  他嗤之以鼻,非但没有听,甚至还恶劣地站起身换了个座位,把贺秋停一个人冷落在那儿。

  隔着座位缝隙,陆瞬看见了贺秋停悄悄地把手按在胃上,指节很用力。他明明看见了,明明知道他在不舒服,却硬是扭过头,强忍着没有去关心。

  下了飞机,他眼睁睁地看着贺秋停费力地去提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单薄的背影沉默地走在自己前面。

  陆瞬心跳如擂,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充斥着整个走廊。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贺秋停赌气?

  他凭什么,把工作上的压力和家庭的情绪,发泄到最爱的人身上。

  那一刻,陆瞬恨透了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硬生生地抠破了一块皮。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漫长到让他模糊了时间的概念,隔着厚重的门板,一阵尖锐的长鸣传入耳中。

  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

  是心脏停跳的直线警报。

  陆瞬猛然抬起头,浑身的血液霎时间降至冰点。

  

 

第59章 凝血障碍7

  “充电!离床!”

  砰—

  手术室内。

  贺秋停毫无声息地躺在无影灯下,本就失了血色的身体惨白到刺目。

  周遭人影匆忙,仪器闪烁,他闭着眼,被数不清的仪器和管子包围,整个人显得愈发的脆弱和单薄。

  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是一条残忍到不忍注视的直线。

  “再来一次!360焦!离床!”

  医生紧握着电极板,重重地压上那片湿冷苍白的胸膛。

  砰。

  巨大的电流瞬间贯穿心脏。

  贺秋停的身体猛地弹起,没有任何支撑的力气,脖颈被迫后折,带着颈侧的敷料都跟着翘边,埋着的留置针被牵扯移位。他喉结凸起,嘴里插的管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也只是那么短短一秒。

  他的身体便重重地落回到床上,整张脸淡得像一捧雪,在光晕下干净纯粹,早已置身事外,无法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作出回应。

  “继续按压!别停!”

  “肾上腺素1mg!静推!”

  贺秋停的皮肤温度极低,经过几次除颤电击,胸口已经落下灼痕,两侧的胸乳血色尽失,因为循环功能衰竭,紧缩着,陷在毫无生气的灰白乳晕里,像是枯萎零落的残蕊。

  护士们轮番上手按压,第三轮电击后,心电监护仪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跳动的波形。

  “有了有了!检查脉搏!”

  那脉搏虚浮无力,仅在指尖下停留了几秒钟便再度消失,仪器再度爆发出尖锐的长鸣,屏幕上又变回了一道直线。

  持续的按压下,几个护士的手臂都已经酸透,主治医生见状连忙道: “别用手了!直接上机!”

  他判定了这场抢救必然会是个持久战,一声令下,机械的cpr设备便被推上来,迅速安置好。

  冰冷的机械臂圆盘吸附上那片饱受摧残的胸膛,以一种恒定不变的深度和频次,无情地运作起来。

  砰—砰—砰

  门外的陆瞬隔着一扇厚重的铁门,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却是将那象征心脏停搏的长鸣捕捉得清清楚楚。

  此时,长鸣声中又多出了这阵规律的机械嗡响,穿过门板,一下一下捶打在陆瞬的心脏上。

  陆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条机械的手臂,是如何碾压着贺秋停那具破败的身体,想象着每一次按压,都让贺秋停的身体被动地起伏,都有鲜血顺着他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

  陆瞬捂住耳朵,不敢听,但那声音却挥之不去,在他颅腔内震荡,每一次声响,都让他浑身绷紧,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陆瞬感受到肩膀传来一丝力道,他满眼血丝地抬起头,看见张文骞担忧地望向他。

  “陆瞬,你…”

  张文骞被他这副颓然的模样吓到了,远远地就看到陆瞬抱着头,脊背剧烈起伏。

  张文骞皱着眉,“我给你找个医生吧,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疼么?”

  陆瞬艰难地喘着气,他说不出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祸害,是瘟神。

  为什么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都接连出事。陆昭刚脱离危险,还说不了话,睁不开眼,这边贺秋停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是报应吗。”陆瞬抓着自己的膝盖抬起头,望着自己的老友,赤红色的一双眼睛里染满了绝望,“文骞,我是不是做了太多恶,遭了报应…”

  张文骞平日里没什么正经模样,但是看见自己认识二十来年的兄弟这么狼狈,打从心底里不好受。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想把他打醒,“放屁!哪他妈有什么报应!要是照你这么说,我这些年做的破事比你多一箩筐,我户口本早该死绝了!”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吉利,但也无心纠正,只是安慰陆瞬道: “不管是你哥,还是秋停,都不会有事的。”

  竟真应了这句吉言,张文骞说完没到一分钟的功夫,手术室的大门就打开了,贺秋停被推了出来。

  陆瞬猛地站起来,忽视了那一阵晕眩感,踉跄着赶上前去。

  无菌布盖到胸口。

  贺秋停的脸变得比进去时更白,身上连着的管线更多、更密,从无菌布下延伸出来,像是一张网,将他牢牢地禁锢在床上。那根又粗又长的气管插管,仍然突兀地插在他的嘴里,撑得他的嘴不自然地张着。

  病床移动得飞快,颠簸之中,盖在脚踝的保温毯被震得滑下去一截。

  贺秋停的双脚裸露了出来,陆瞬现在床尾,垂下的眸光微微颤了颤,盯住贺秋停的脚。

  那双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脚趾无力地地微微分开,脚踝和脚背的皮肤因为水肿有些发亮透明,能清晰地看见青紫色的血管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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