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病症标本(97)

2025-11-19 评论

  然而手按上去,却连按压下去的力气都凑不足。

  这种无力感让他顿时红了眼圈,几乎是发泄般地想从床上挺起身,却只是抬起一点儿,又重重跌落回去。

  “嗯…”他难受地闷哼一声。

  真正的痛苦不只来自于刀口,更来自于那阵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四肢发沉,身体不听使唤,连脑子都麻木得像一块石头,挤不进去一丝逻辑和思考。

  身下,尿液毫无预兆地顺着软管流进袋中,滴滴答答,细微的声响残忍地刺破耳膜,扎进心脏。

  贺秋停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他早已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他想问陆瞬,自己是不是好不了了。

  却发不出声音。

  他也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说话,这种无形的颓废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身体,让他的心情持续性地低落。

  陆瞬急忙握住贺秋停的手腕,“秋停,别乱动,是伤口又疼了吗?”

  他立刻按了镇痛泵增加剂量,低头凑近躁动不安的人,像哄小朋友一样,“给药了,一会儿就不疼了,乖,再忍忍,啊。”

  贺秋停经历的是大开腹手术,加上贯穿伤,术后的疼痛感非同一般。别说是动弹,哪怕只是一次呼吸,也会引发一阵尖锐的牵扯痛,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周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只有眼珠能迟缓转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不仅仅是刀口,还有因长期卧床而产生酸麻钝痛的后背、尾椎和双腿,都在此时一并疼痛起来。

  陆瞬很快意识到,“是不是身上酸?不舒服?”

  贺秋停怔怔的,含糊地应了一声。

  “来,我给你揉揉。”陆瞬利落地站起身。

  贺秋停眼圈发红,望着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第65章 抑郁1

  陆瞬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滚烫地落在贺秋停的小腿上,力道不轻不重,将那紧绷着肌肉慢慢揉开。

  陆瞬的体温一直都偏高,无论冬夏。

  夏天的时候,贺秋停一直不怎么喜欢跟他手挽着手,一是怕被人拍见,二是不喜欢腻歪,但更多的还是源于本能的嫌热。

  现在,也刚好进入夏天了。

  病房里的空调温度恰到好处,但是窗外的蝉鸣声已经响成了一片。路灯的光透过病房玻璃,将窗外的绿叶明明暗暗地投在墙边。

  躺了一周多了。

  贺秋停能觉察到自己的消瘦,更能清楚地感知到身上的肌肉正在无声地萎靡。

  陆瞬把他的裤腿往上挽了挽,比他更加直观地看到这一切。

  贺秋停的皮肤发干,没什么血色,从头到脚,除了嘴唇,都泛着种大病未愈的苍白。

  晃进视线里,刺眼得很。

  陆瞬心疼地垂下眼皮,神色不明,很快地将布料扯下去盖好,将手指移向那有些肿胀的脚踝。

  然而,指尖刚落下,掌下的身体便是反抗性的一颤。

  陆瞬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去,“怎么了,秋停?”

  贺秋停的眼尾比方才更红了些,微垂着眸子望着他,表情里不是感动,也不是舒缓,陆瞬一眼看去,只觉得静得可怕。

  像是一片荒原,无风无雪,却冷得入骨。

  视线相撞的瞬间,贺秋停便把头偏向一侧,闭上了眼,整个人还是很安静,像是睡着了般。

  陆瞬迟疑了一下,想要继续,可那只被他握在手中的脚踝,却很轻地向后缩了一下。

  动作幅度很小,拒绝的意味却极重。

  紧接着,陷在枕头里的脑袋慢慢地摇了摇,别过脸去,蹭了蹭枕头的面料。

  陆瞬给他掖好被角,走到床头俯下身,柔着嗓音生怕惊扰,“按疼了?这个力道不舒服吗?”

  “秋停?”

  没有回应。

  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那个偏头的姿势,轻闭着眼,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

  病房里只剩下空调和加湿器细微的噪音,和透过窗户模糊传来的蝉鸣,反倒是愈加凸显了眼下的这种静寂。

  陆瞬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不对劲。

  按照医生的说法,拔管之后受伤的声带会慢慢消除水肿,一般这个时候的病人都会有说话的欲望,哪怕是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或者是一个字节。

  就算是发声困难,也总该有些别的反应,哪怕一个眼神也好。

  可贺秋停没有。

  他在用一种近乎封闭的姿态,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也包括他陆瞬。

  第二天,李风跟着张文骞一起来探望。

  陆瞬见两人同行,微微诧异,一个眼神扫过去,张文骞便立刻抢先解释,“我正好出门顺路,就接了李医生一起来。”

  顺哪门子路,陆瞬没心思戳穿他,只是伸手把他拦在病房门口,“你就别进去了,人太多了闹腾。”

  “我不说话,我就看看,秋停也是我同学。”

  “不行。”陆瞬的口吻不容置疑,只带了李风一个人进去。

  “秋停?”李风走到床边,声音温和清晰,却带着医生职业性的压迫感。

  “我是李风,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风在他床边唤了他许久,询问他的感受,贺秋停始终闭着眼,只有睫毛不堪其扰地颤了又颤,昭示着他并未睡着的事实。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也只是蹙了蹙眉,把脸埋到另一边。

  就是不肯睁开眼。

  “让他休息吧。”陆瞬将李风拉出病房,出来后才无奈道: “他现在身体哪里都不太舒服,容易烦躁,会嫌我们吵。”

  李风面色沉重,罕见地从兜里摸出烟盒,“下楼抽一根?”

  张文骞留在病房外守着,陆瞬跟着他下楼,走到吸烟亭。

  香烟递到面前的时候,陆瞬往外推了推,“最近戒了。”

  李风略微错愕,自己点上,温文尔雅地吸了一口,缓缓道:“秋停的这个情况,我看着不太好。”

  “怎么说?”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他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

  “嗯。”

  “常理来说,这个阶段,他应该能发出一些声音,能尝试着跟我们说话了。”李风吐出烟圈,“主治医生怎么说?”

  “主治医生说秋停现在…心理问题更严重些。”陆瞬喑哑地开口。

  “诶,意料之中。”李风叹了口气,“秋停经历的这些事,被捅伤,大出血,又在icu被绑了一周,桩桩件件的,都是大事,留下应激性的创伤,也是在所难免。”

  李风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镇痛药也不能给他用太多,对他脑神经都会有影响,会加重情绪障碍的诱发。”

  陆瞬的喉结动了动。

  他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强的人,向来心硬,唯独对贺秋停,如今竟能感同身受他所承受的痛苦。

  手术刀口无休无止的剧痛,各种强插进身体里的管子带来的那种异物感和羞耻感,好像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

  贺秋停是那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印象里的贺秋停,从不允许自己失控,哪怕是濒死一刻,他也是冷静从容地交代后事,甚至提前写好资产转让协议,和应急方案手册。

  对于一个习惯掌控全局的人来说,现在却连最基本的自理功能都无法控制,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可以压垮一切,碾碎任何强大的意志。

  呼吸,排尿,翻身,清醒,表达…

  没有一件事是贺秋停能够控制的,他只能躺在床上。

  一直躺在床上。

  被翻身,被擦拭,插着尿管,偶尔偷偷掀开眼,隔着一道缝隙,看着身穿西装的陆瞬捧着那肮脏至极的袋子小心翼翼地记录…

  每天,每分,每秒,都是自尊心的凌迟。

  所以贺秋停格外喜欢睡觉,睡着了,那些锋利的认知便会被磨平棱角,才不会伤到他。

  “你还跟他提公司的事吗?”李风问道。

  陆瞬想了一下,“前天提过,秋停最在乎的一直都是云际的那几个项目,我跟他说那些项目暂时都被我接手了,状态稳定,让他别担心,等他康复了,就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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